太子妃眸光里翻出一丝光亮，“太子的性子朕最是了解，可他确实在兰若寺私藏军火，还借科举敛财为自己所用，一个胸中没有万千沟壑，只有眼前利益的太子，怎可任一国之君？”皇帝凝重的语气已经清楚传达他对太子的处决。


    太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经此一遭，贬为庶民发配甘州，永世不得回临京，太子妃眼里一抹别样的神情闪过，她就知道皇帝感念先皇后，所以，连夜赶晚让嬷嬷回临京取回了太子尚在襁褓时所穿的小衣。


    从今往后，荣华富贵不再，可她和太子还以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清贫相守，她只要他活着就好。


    皇帝这样的决定，也意味着项施琅最后一次见女儿了。


    太子妃谢过皇帝后，一双颤颤巍巍抖动的双手伸过来将她扶起。


    很快，太子妃又下跪拜别自己的父亲，这一刻她不再是身份贵重的太子妃，她只是一个父亲的女儿。


    三起三跪，还父母的生养之恩，今生无缘再见，只盼来世能够再做他的女儿，希望下一世能膝前尽孝，为他颐养天年。


    临京东宫的太子，不日便收到了来自承德的消息。


    最近，苏二娘又倒腾出冰镇引子，利用天井优势，为左邻右舍输送清凉，收获了好人缘，当然每一杯冰镇引子都是一份收益，冰爽酸梅引、冰镇藕引、清凉薄荷引、酸草引……应有尽有。


    夏日的“梅花苑”豆腐生意虽然淡了一些，但消暑引添补了店铺收益，所以，连着三月来看，收益基本稳定。


    “七雅书铺”刻房内，沈书韫和阿香正对着案几相向而立，大堂内的周越一手抱着黑色猫咪，另一手单手悬笔研读那些奇奇怪怪的书。


    “你去西市木材铺一趟看看宋然铺子里还有哪些材料？”沈书韫嘱咐阿香。


    经过这两日没日没夜地忙碌，《案中姻缘》初稿和写样总算完成了，柳摇金每日依旧去各大茶肆酒楼说书宣传，掌柜们热情依旧不太大，毕竟，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合作，所以，还是只得靠书铺的人自己宣发。


    阮怜意完成初稿写作时，沈书韫就要将基本稿酬一并交给她和众姐妹结算，至于，后续卖书后的抽成，沈书韫会按照契约续陆续会给大家抽成。


    软怜意从沈书韫耿直爽利的性子里，越来越笃定，她没有交错朋友，她也动用自己在教坊司的资源与人脉，不住地宣传《案中姻缘》。


    前面三天一刻的小报，近来亦为了这本新书恢复了每日一刻，这事亦由周越全权负责，毕竟小报能在最短时间内抵达临京城千家万户。


    一时间，话本尚未出来，就已有许多人冒着暑热来“七雅书铺”询问了。


    沈书韫考量既然是新书，无论它属于科考之册，还是学子眼里不入流的俗物，她亦是要尽可能做好，每一家书铺的招牌和口碑，都是靠一本又一本书做出来，所以，每个环节都松懈不得。


    宋然陪着宋老夫人回来老家避暑热去了，因他是宋老夫人心头肉，每年夏季都要陪着回去歇两个月才作罢，他亦利用这两个月时间去收集奇珍异木，回临京估计九月去了。


    虽然宋然不在临京城，可给沈书韫写的信都快要叠满半个小箱拢了，信上的内容清一色的介绍木材种类和特性。


    柳摇金摇摇晃晃从“泰山石敢当”处进了书铺，见沈书韫手里正拿着宋然刚来的信，她一把抢过来，拆开油黄的信纸，定睛一看。


    拖着绵甜音，挑了挑眉，打趣道，“哟！今儿个宋然又介绍哪种木材嚒？”指尖摩挲封口，打开折叠的信纸，开始阴阳怪气地念。


    “沈娘子，我今日收了金丝楠木，这种木材稀有高档，金丝纹纹理特美观，质地也坚硬致密，不仅耐腐防虫，还有香气，像这样珍贵的木材，一般用于宫殿、寺庙梁柱、门窗和藻井等，当然，皇家的家具和棺木有时亦用它......”


    “还真是个呆头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给咱沈掌柜推销木材的。”柳摇金白了一眼，将信纸递还给了沈书韫。


    如果从宋然第一封信算起，到现在他一共介绍了杉木、松木、楠木、柏木、樟木、榆木、榉木、柘木、桑木、黄花梨木......


    沈书韫并未抢她手里的信，任凭她奚落玩笑自己，无伤大雅，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书行派人来说要对“七雅书铺”新书做一番核验，生怕沈书韫不知道，来善意提醒，算起来亦是正常程序，沈书韫接过消息，简单收拾了一番，径直往书行去了。


    厅堂内谢通明手持一把梅花扇，轻轻摇动，窗棂外随着午时到来窜上不少热气，一旁的小厮端来茶盏，置于沈书韫手边几上。


    谢通明看着沈书韫抱来的一大摞写样初稿，他露出奇怪的笑容，“我大致翻了翻，《案中姻缘》虽好，但里头诸多情节未免过于儿女情长，恐怕你就以现在的样式刊刻出去，收效甚微。”


    出于礼貌，沈书韫保持微笑，双手搭在腹间，指尖朝里摁了几下，不动声色，眼前人是行首，只好轻言请教，“请问行首，按照您多年做书的经验，您觉得此书应作何修整方才好？”


    沈书韫最是厌烦像谢通明这般男子，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对女子和女子所作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谢通明看了几眼便放下手稿，慢条斯理端起一杯龙井，浅品了两口，“要不这样，我请我们书坊的几位先生帮你修改，利润按三成算。”


    沈书韫听罢，面色努力保持平静，可内里惊讶到无以加复的地步，意思是不仅要修改我和姑娘们日日夜夜写出的原稿，还要平白无故来分钱？这和直接抢钱有何区别？


    忽地，窗外传来了一阵吆喝声，“走过路过，白吃白拿，大家过来看看呐，来看看，新出炉的狗不理包子，不买可以先尝尝，先尝尝....”


    还挺应景，有的人就是做得少，想得美，白吃白拿，还倒打一耙。


    “行首的意思是要大修？”沈书韫反问了一句。


    “那不至于，我听说这不仅仅是你一人所作，我谢通明为人并非吝啬之徒，我真心希望你这本新书能够大卖，到时你也好与你的众姐妹分得更多好处。”谢通明说话向来都是漂亮又让人舒心的。


    “只是稍作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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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通明随后补了一句，他身旁的高管事旋即将一份合约递了过来，“签了这份合约，预付十两银子。”


    什么？还没有刊发销售，就要倒贴？她沈书韫可以接受为了内容创作精良，前期可以花钱做必要的投入，可她今日是来书行报备，只是走一个正常程序，说起来亦是卖书行一个情面。


    她极力压制心中的怒火，保持冷静，接过递来的合约，仔细一看，发现其中竟还有一条”作者不得干涉修改内容“。


    她放下合约，语气缓缓又礼貌微笑道，”行首，文字如子，岂能假手他人？书行倘若真心想要替本书润色，不妨尊重原作。“


    谢行首眼里闪出一丝阴鸷，依旧保持嘴角上扬弧度，“沈娘子误会了，既然如此，那就按原稿出版，只是......”他压低声音，“我听闻这稿子参与执笔，还有烟花柳巷之人？”


    沈书韫不明所以，亦不知第一次来书行审核新书，会这般麻烦，倒不如做别样的书，去官府走完既定程序，然后予书行报备一声即可，可眼下话本不用去官府走程序，来书行即可，没曾想书行审核比官府多了看不见的弯弯绕绕。


    规章制度下，起码还可有见天日的机会，那些连规章制度都没有的，敢情全靠人情练达？什么时候这个世道才能靠本事，不掺杂他因素？


    “书里插画手笔很是熟识，此人不过烟花柳巷之人，沈娘子又何必搅和到一起，你就不怕毁了你声誉？”旋即，哈哈笑了两声，“不过，你沈娘子断然是脱俗不要声誉之人。”


    谢行首迅速让高管事修改了合约，好让沈书韫签字，沈书韫以回铺子与主笔人商议为由，果断逃离了书行，临走时，沈书韫看向谢通明不再假意微笑的脸庞，心想恐怕又一次得罪书行了。


    ”梅花苑“二楼上，阮怜意通柳摇金一同坐在一张长案两边，“我曾为文渊书局画过几幅插画，所以，他自是识得我的笔法。”阮怜意一汪漆黑的眸子看向沈书韫，“我是不是连累了你?”


    沈书韫握紧拳头，“他既然用过你的画作，你参与的书稿又有何不可？他是既要又要，既想要控制我们的创作，按照他的意思修改，又想要从我们这儿分大头。”


    “可临京城内，确属’文渊书局‘一家独大，况且现在他还作为行首，其他书商自然是不敢与他作对，他亦抓住这一点，才大言不惭要同你要三成利润。”阮怜意自然相比沈书韫更了解谢通明的为人。


    多年以来，他仗着书局势大，暗地里对别的书坊打一棒子再给一颗糖，占便宜后又会找一些机会给那些小书坊。


    长此以往，小书坊虽利益被平白无故分走一部分，但确实也从他那里得了机遇与实惠，对他的种种做法，亦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这一招也轮着“七雅书铺”了。


    按照谢通明的做法，其他小书坊要么不敢与其作对，要么销路有限。


    柳摇金一直在旁边听二人分析，没有出声，直到沈书韫与阮怜意陷入沉默，她抬头看向二人，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既然书韫你走正道不行，何不来个剑走偏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