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祈年殿都寂静了下来。


    帝国迎来了第一任皇后。


    却也会满含争议。


    哪怕王美人和任美人等嫔妃，也觉得这份恩宠，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接住的。


    下一刻。


    芈华深深一礼，她道：“陛下天恩浩荡，然臣妾微末之身，冷宫残躯，实不敢承此贞冠九州之重！更恐德薄累及太子，有损国法威仪，万望陛下收回成命！”


    皇后的册立，不是家事，而是国事。


    一旦平衡不好。


    唯恐关中民心浮沉。


    “朕打算废除秦法中的什伍连坐制度，这个仁政，当从皇后开始。”


    嬴政同样不是冲动行事。


    扶苏以前谏言了无数次，要轻刑宽法，他都没有答应。


    因为牵扯太多了。


    甚至于……


    如果没有足够数量的刑徒，长城、秦直道、灵渠、骊山皇陵等等，都由谁去修呢？


    如果秦法宽纵了。


    军武阶层数量的不断膨胀，又该如何遏制呢？


    注意。


    在大秦，即便你立了功，授了爵，你也不可能一劳永逸，世代恩荫子孙。


    因为商鞅制定军功爵位制度的时候，吸取了魏武卒的教训。


    魏武卒之所以后期战力崩溃，就在于军功阶层的增长，超出了国库的承受上限。


    商鞅解决的办法非常简单。


    连坐！


    以罪削爵！


    或许你会说了，我是个怂包，别人碰我一下，我直接躺地上。


    甚至于被人打死，我都不会还手的。


    我是遵纪守法好公民。


    然而。


    没有用。


    你邻居犯了法，照样能够连坐你。


    有功者，削爵，减缓军功阶层的增长趋势。


    无功者，罪徒徭役，为国家发展搞建设。


    综上。


    秦法之苛，连坐之严。


    最初设计出来，其实是给军功爵位制度打个补丁。


    嬴政这么多年已经废除了非常多的肉刑。


    动则斩首、斩脚、割鼻子，对国家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但嬴政始终都未轻动连坐制度。


    毕竟牵扯太多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番册立皇后。


    便是嬴政下定了决心，他想为扶苏施行仁政起个头。


    同时也让关中百姓歇一歇。


    芈华请求嬴政收回册立皇后的成命，无非就是因为昌平君罪孽太深，她身为女儿得永世偿还之。


    这在关中也是社会共识。


    总不能我们动不动就被连坐、削爵、下狱徭役，结果上层没事就搞赦免。


    无法服众的。


    可嬴政现在以册立皇后为契机，大赦天下，废除连坐制度，进一步轻刑宽法。


    那么关中百姓也会很高兴的，芈华为皇后，他们以后就不会再遭到无缘无故的连坐，能够过上安安稳稳的生活。


    他们便会拥护皇后芈华，与太子扶苏。


    民心二字。


    说白了就是让老百姓吃饱饭，穿上衣，不再因为连坐而担惊受怕。


    至于刑徒数量直接关乎全国大基建的问题。


    阿房宫不修了。


    东渡蜃楼也停摆了。


    南征百越之战现在大局已定，灵渠基本上也能减少大批人力物力。


    秦直道可以慢慢修建。


    骊山皇陵进入了收尾阶段。


    长城同样也能慢慢修缮，因为匈奴被蒙恬重创，近几年尚未形成新的威胁。


    总之。


    国家现在不再对刑徒有着大规模的硬性需求。


    至于军功爵位制度，在失去秦法连坐制度，导致军功阶层数量膨胀的问题。


    就得扶苏亲自去解决了。


    那么问题来了。


    当六国余孽掀起十八路诸侯反秦……


    扶苏要怎么横扫天下，同时又控制军功阶层的膨胀呢？


    答案显而易见。


    用刑徒军！


    免罪，即可作为封赏。


    届时。


    扶苏既做到了再造帝秦，剿灭叛逆，又赦免了万千刑徒，还控制了军功阶层的数量。


    一石三鸟！


    完美至极！


    如此。


    扶苏立即起身行礼道：“父皇宽仁，乃天下之幸，千秋之幸。”


    扶苏作为太子表态。


    其余尚未喝醉的诸位公子纷纷跟进。


    “父皇宽仁，天下之幸！”


    “父皇宽仁，天下之幸！”


    “父皇宽仁，天下之幸！”


    ……


    紧接着。


    王美人和任美人，也识趣的劝慰芈华，需以国统大局为重，也为仁政治世做个表率开端。


    这么一来的话。


    气氛烘托到了这个份上。


    芈华便再无辞让的理由。


    她道：“陛下圣意已决，天命昭昭，仁义为上。臣妾芈华谨遵圣谕，领受皇后之尊。自当恪守本分，为陛下分忧，为太子固本，此心向秦，日月可鉴！”


    即日起。


    国夫人芈华的皇后册封仪式，正式提上了日程。


    扶苏则是先一步举办了太子册立大典。


    举世同贺。


    关中百姓对于连坐制度的废除，也是弹冠相庆。


    他们苦连坐之法，久矣。


    待芈华受封大秦皇后之时。


    民间反响甚佳。


    “真是多亏了皇后啊！昨天我隔壁的二狗子，不知咋滴发了疯，犯了罪，我还以为我们一家也要被连坐了，没想到现在只诛罪徒，不连邻里。”


    “多亏了太子和皇后，让我们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据传皇后一开始是辞让的，当陛下言及仁政轻法，她才不得不遵从了正宫之位。”


    “二世武帝在上，要我说，这大秦皇后之位，舍尔其谁呢？”


    ……


    关中老秦人乃是大秦的基本盘。


    民意反响。


    嬴政非常看重。


    现在当他听到了黑冰台的不断上报……


    嬴政内心是欣慰的。


    原来除了文武功绩。


    或许他也应该更加重视民生本身。


    是该让关中老秦人。


    歇一歇了。


    “铛！铛！铛！”


    钟罄之音回荡。


    昭示着大秦的治世时代。


    即将到来。


    冷宫中。


    楚胡姬身穿布衣，披头散发，仿若已经生无可恋。


    自从芈华被贬入冷宫以后。


    她都是始皇身边最受宠的嫔妃。


    包括她的儿子胡亥，也是始皇最宠信的孩子。


    结果天幕的出现。


    让这一切都变了。


    凭什么天幕说她儿子是矫诏篡逆，所有人就都信以为真，没有丝毫怀疑。


    她儿子明明才是正统！


    扶苏才是掀起叛逆之人！


    然而。


    楚胡姬始终不明白。


    对于嬴政而言，他根本不在乎谁是正统。


    因为正不正统。


    只在于他的一句话，他说谁正统，谁就是正统。


    嬴政在意的是：究竟谁能肩挑九州之重。


    显而易见。


    扶苏比胡亥强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这个选择题。


    别说嬴政无需犹豫。


    即便是个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忽然。


    楚胡姬看着今天丰盛的膳食，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钟罄之音。


    她道：“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谒者回应：“今天国夫人芈华晋升为大秦皇后，普天同庆，遂尔也能跟着沾点光，改善一下伙食。”


    楚胡姬：“……”


    楚胡姬闻言身躯一震。


    紧接着。


    她的内心便生出了不可抑制的强烈嫉妒心。


    皇后！


    一个叛国罪臣之女，凭什么担当大秦的皇后。


    就因为芈华生了扶苏吗？


    这不公平。


    这太特么不公平了！


    “哗！”


    楚胡姬猛然发疯，瞬间把所有吃食全部掀翻在地。


    吓了谒者一大跳。


    他道：“楚胡罪女，你安敢如此，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恩赏！”


    “本宫不需要任何人的赏赐！”


    楚胡姬陷入了歇斯底里。


    她开始各种大吵大闹。


    撒泼打滚。


    “哈哈哈！我儿子才是帝国太子，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老娘才是大秦皇后！”


    “芈华那个罪女伪后，也敢在本宫的面前耀武扬威！”


    “她乃叛逆昌平君之女，而我是大楚名正言顺的公主，她也配恩赏于我！？”


    “赵高呢？区区阉人，竟敢食言而肥的骗我，他不是说一定能够把我儿扶上高位的吗？”


    “我儿才是二世！我儿若是当了皇帝，就把他们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


    楚胡姬显露出了无比恶毒的架势。


    谒者被吓得夺路而逃。


    楚胡姬见状大笑不已。


    仿佛谒者的狼狈模样，可以让她好受那么一点点。


    当冷宫的大门重新关上。


    楚胡姬闹累了以后。


    她便蹲在了房间的角落里，不断的抽泣着，赵高骗她，胡亥也不争气。


    否则。


    她又岂会落入这般境地。


    冷宫，原本应该是芈华被关押到死。


    现在却变成了她。


    这种强烈的心理落差。


    让楚胡姬根本无法接受。


    于是。


    她只能通过间歇性的发疯，来缓解她的痛苦情绪。


    直至有一天。


    她便真的疯了。


    人间如狱。


    惟心梦大善。


    这便是楚胡姬的结局。


    ……


    内庭狱中。


    赵高对于芈华被册封为皇后，他也觉得一万个不可思议。


    叛国连坐之罪。


    特赦也就算了。


    现在芈华竟然还能从国夫人，晋升为大秦皇后。


    这合理吗？


    芈华生了扶苏，所以就能无法无天了？


    这简直是一点基本法都不讲了啊！


    “陛下，他变了。”


    赵高憋了半晌。


    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赵成闻言唉声叹气的道：“兄长，如果当初你选择了扶苏当学生，或许我们现在早已是位极人臣了。”


    赵成失去了二弟，也失去了梦想。


    他现在只觉胡亥太不争气。


    扶苏承袭天命所归。


    他们从一开始就应该把宝全部压在扶苏的身上。


    “谁也不能未卜先知。”


    赵高仰头长叹：“任谁也想不到，昔日那个懦弱的长公子，竟然能得天命钦定，加以仁武之名。”


    赵高知道的这些，都是听狱卒来往之时说的。


    他好悔。


    悔自己没有早生几年。


    悔自己没有早点成为文法魁首。


    悔自己没能夺得太子之师淳于越的位置。


    奈何。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唉。”


    赵高一边叹着气，一边想要翻个身，结果动作太大扯到了痛处，当即让他一阵龇牙咧嘴。


    再观阎乐……


    我们的阎大赘婿，现在已经陷入了绝望之中。


    他喃喃道：“皇后，太子，皇后，太子……”


    芈华成了大秦皇后。


    扶苏的太子之位，就更加不可撼动了。


    也意味着赵高的那些小手段全部失败了。


    比如刺杀胡亥，勾起始皇的慈父之心。


    比如散播童谣，激起始皇的猜忌之意。


    只可惜。


    这一切都是赵高的一厢情愿。


    嬴政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扶苏的身上。


    嬴政深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不可能还搞出换太子的脑残操作。


    至于童谣……


    嬴政表示只要扶苏没把龙袍穿身上，就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因此。


    赵高才会在刚刚说出了那句：陛下，他变了。


    赵高发现他再也没法揣测出皇帝的心思了。


    阎乐：“岳父，我现在感觉，即便皇帝陛下得知扶苏穿上了龙袍，甚至他都会欣然退位让贤，岳父曾经擅长的那点伎俩，已然是毫无用处。”


    赵高：“……”


    时代发展的太快。


    庙堂局势不断更迭。


    不知不觉中。


    赵高已经被彻底淘汰出局。


    犹如大浪淘沙。


    赵高确如阎乐所言，他的阴谋诡计，再无用武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