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只小白驹

作品:《白驹过隙

    夜如流水,静静淌过。


    天快亮时,晨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刺得方潇眼皮发痛。她闭着眼,眼珠在眼皮下转了几圈,才缓缓睁开。扫视一圈空荡荡的房间,才反应过来自己独自躺在床上——没看到许不详的影子。


    心底的失落像潮水般涌上来,可眼下根本没时间细想。她得先去找方强。


    草草洗漱完,一开门,正撞见抬手要敲门的许不详。两人对视的瞬间,昨晚那些悄然滋生的情愫仿佛还在空气中缠缠绵绵。


    羞怯还没褪去,站在许不详身后的方强先开了口:“招娣,今天跟我回家一趟,你妈念叨你好几天了。”


    男人难得平心静气,方潇却蓦地一惊——她还以为父亲会像从前那样,见面就拳打脚踢。


    许不详递过来一份小笼包,塑料袋往她手里塞了塞,没说话。


    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许不详一路哄着方强,还拦了辆出租车。车开时,方潇回头望了一眼,少年站在原地目送着,直到身影越来越小。


    一上二楼,项叔和大嘴猴正在品茶,见许不详回来,立刻招手让他过去。


    “搞定了?”项叔笑得慈祥。


    “嗯,她跟她爸回家了。”许不详点头。


    “没跟去看看?”项叔追问。


    许不详没应声。他昨晚几乎没合眼,大清早等方强醒了,陪他吃了早饭,还找了套项叔的新衣服给人换上——有些事,他终究是没立场插手的。


    见少年沉默,项叔摇摇头,像是在回忆:“从前你什么都跟我说,路上捡只蚂蚱都要捧回来给我看。现在越长越大,话倒越来越少了。”


    大嘴猴瞥了眼许不详,少年眼睑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嘴角结着层薄痂,像是刚破过皮。


    “项叔,不开心的事没必要说出来让您担心。”许不详的声音很轻,“而且,那是她的父亲。”


    总不能真把人家父亲打一顿出气。


    “对了,”项叔话锋一转,“我那外甥女最近跟她妈闹别扭,非说要到我这儿来。你和刀疤到时候去接接她。”


    项叔有个妹妹,两人感情极好。妹妹家的独生女被惯得有些娇纵,期中考试没考好,被妈妈说了几句,就闹着要离家出走,学也不上了。她妈没办法,只好想着送到项叔这儿散散心。


    许不详问:“什么时候?”


    “下周一。”项叔点了支烟,又丢给他们两人各一支。


    “小妹住哪间房?”大嘴猴关心住宿问题。


    项叔本想在宾馆给外甥女开个房间,杂物房连厕所都没有,女孩子住着不方便。


    “我搬去杂物房,让她住我那间吧。”许不详提议。


    “这主意不错。”大嘴猴附和,“在网吧住着总比宾馆安全,有我们在,没人敢欺负她。”


    项叔想了想,点头应了。


    一路上父女俩没说一句话。到家时,方母正在院子里杀鸡,肥鸡在热水里扑腾了几下,很快就不动了,像极了她自己——挣扎再多,也逃不开被摆布的命。


    预想中的谩骂和责怪没有来,方潇反倒提心吊胆。进屋倒了杯冷水,喉咙的干涩才稍稍缓解——昨晚喝了太多啤酒,又苦又涩。


    弟弟凑过来,小手扯着她的衣角,仰着脸笑:“姐姐,你是不是很有钱?”


    方潇正纳闷,就被母亲叫去洗手吃饭。饭桌上,母亲难得给她夹了个鸡腿,方潇心里一紧——这突如其来的“优待”,背后定藏着算计。


    “妈,有话就直说吧。”她放下筷子,开门见山。


    方母脸色闪过一丝慌乱,干笑两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家里最近开支有点紧。你弟弟马上要上初中,你爸腰又不好,到处都要花钱。”


    “你的奖学金……能不能先拿出来垫垫?学费爸妈再想办法给你凑。”


    听听,多漂亮的话。


    方潇没作声,低头扒着饭。方强往嘴里丢着花生米,发出“咔嚓”的脆响,像猪哼唧似的:“你跟今天早上那个小伙子什么关系?”


    “普通同学。”方潇的语气不咸不淡。


    “同学会带我们去开房?同学会给我买新衣服?同学会给你带早餐、拦出租车?”方强猛地拍了下桌子,“方招娣,你长本事了啊!翅膀硬了,想找个男人往外飞了?”


    “我看那小子就是图你漂亮,想睡你!你是不是早就跟人家睡了?”


    污言秽语像冰雹般砸过来,方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猛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扔,“啪”的一声,吓得拴在门口的黄狗狂吠起来,弟弟“哇”地哭了。


    “爸,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她仰着头,声音发颤,“别人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昨天到今天,他帮了我们多大的忙!”


    方强见她敢顶嘴,怒火“噌”地窜上来。大步冲过去,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连拉带拖拽到门槛下。母亲正拿着红薯条哄弟弟,看都没看这边。


    男人一脚踹在她小腿上,方潇“噗通”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好痛,骨头像要裂开了!


    颈后的头发被狠狠扯着,男人口沫横飞地骂:“老子供你吃穿,你就这么回报我?开家长会敢找外人冒充家长,是不是觉得老子给你丢人?”


    “那小子就是看你漂亮想睡你!你是不是早就跟他睡了?嗯?”


    一鞭又一鞭抽在背上,方潇咬着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村民们围在门口指指点点,有同情,有看戏,她却连眼皮都没抬。


    “老方,别打了!”隔壁张婶跑过来劝,“招娣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这小贱人敢跟野男人鬼混,老子今天非打死她不可!”方强红着眼,手里的竹条抽得更狠。


    张婶又转向方潇:“招娣,快说你没跟人家谈恋爱,快认个错啊!”


    方潇跪在地上,肩膀被打得直颤,却死死咬着唇不肯松口。嘴角的血珠顺着下巴往下滴,她望着远处的天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喜欢许不详。


    很喜欢很喜欢。


    不然,怎么会借着酒意去抱他、吻他?哪怕当时头晕乎乎的,意识却清醒得很——她就是想靠近他,想和他有哪怕一点点亲密。


    晕过去前,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无比清晰。


    不出所料,方潇又被送进了诊所。医生给她检查时,直摇头:“小姑娘,你这是思虑过重,身体太虚了。平时几点睡?”


    “一点左右。”


    “几点起?”


    “六点,起来跑步。”


    医生听得直咋舌:“命就一条,哪经得住这么熬?”


    方潇笑了笑,背上擦了药膏,凉丝丝的:“要高考。”


    高考是她唯一的跳板,她必须拼。


    输完液,方潇拿了药,回了趟家。将一张只有两万块的银行卡塞给母亲,方母没想到她不怪自己,还留了钱,送她去搭车时,在车门关上的瞬间说了句:“招娣,是妈妈没用。”


    方潇的脚步顿了顿,几秒钟后,还是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车开时,她朝母亲挥了挥手。


    等母亲的身影彻底消失,方潇把手里的红鸡蛋递给了邻座带孩子的女人。女人教怀里的小女孩说“谢谢姐姐”,小姑娘长得不算出众,却干干净净,一看就是被疼爱着长大的。方潇看了她好几眼,才转头望向窗外。


    回学校的第一件事,方潇就去了办公室。她凑到余老师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余老师,我知道你一直看不惯我。但以后别再联系我父母了,否则——”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要是一个高三女生从教学楼上跳下去,再留下一封遗书……您觉得,这对您的职业生涯会有影响吗?”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她拉开距离,脸上挤出俏皮的笑:“谢谢老师准我的假,我以后会好好上课,不给您添麻烦的。那我先出去啦。”


    出了办公室,方潇的心情轻快了不少。她相信余老师是聪明人——有些人,就是势利眼,没必要客气。


    佘男琛在走廊上等了很久,见方潇从办公室出来,立刻迎上去。可前一秒还笑着的人,看到他就板起脸,径直要走。


    “方潇!”他叫住她。


    少女停下脚步,佘男琛心里一喜——至少她愿意听他说话了。


    “对不起。”他的声音里满是悔意,“上次是我冲动了。我其实……只是想跟你做朋友,想让你慢慢看到我的好。那天看到你看许不详的眼神,我就慌了……”


    “我知道你能喜欢上他,或许将来也能看到我的心意。但我不该强迫你,真的对不起。”


    方潇静静地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她转过身,语气平静:“每个人心里都住着猛兽,但人之所以是高等动物,是因为能自控。我能理解人在冲动时的不理智,但你对我造成的伤害抹不掉——那是我的初吻。你该知道,对女生来说,初吻有多重要。”


    “不过,厕所那次你救了我,算扯平了。”她顿了顿,“以后别再用你的想法绑架我,也别强迫我做任何事。”


    佘男琛愣了半天,才讷讷点头:“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方潇本想直接说“不是”,但想到万琳最近总跟她提起佘男琛,只好含糊道:“看你表现吧。”


    少年的脸瞬间亮了,差点跳起来:“那我们一起回教室吧!我有好多题不会,想请教你。”


    “你期中考试是故意考差的吧?”方潇瞥了他一眼。


    佘男琛挠挠头:“你怎么知道?就是想气气我爸。”


    ……


    少年少女的身影渐渐远去,穿过走廊的柱子。盛廓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捏着考勤表,指尖摩挲着十八班那个昨天请假的女生的名字——


    方潇。


    方招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