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只小白驹
作品:《白驹过隙》 热腾腾的蒸汽往上升腾。
佘男琛望着她,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就那么平静地望着。
因为上次强吻的事,方潇已经冷了他好几天。气氛微妙得连万琳都问了好几回,可这种原则性的事,她没打算轻易原谅。
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方潇移开视线,不再与他对视。是许不详发来的消息,让她别着急,他和项叔正照看着方强,等酒醒了就送回去。
她连忙回“我马上过去”,那边很快又发来一条:
【xu】:你过来也没用,叔叔睡着了。等他醒了我告诉你,行吗?
【落木】:好,保持联系。
实际情况却不如许不详说得轻松。项叔和他半哄半拉才把人弄到二楼,让他睡在许不详的床上。
周窑在一旁嘀咕:“许哥,让他睡方潇那间不就行了?”这人浑身脏污,都把许哥的床弄脏了。在他看来,直接铺张凉席,从楼下拿条旧毛毯一盖就行,反正天热,犯不着费这劲。
许不详正给方强擦脸喂水,没理会他。在他心里,隔壁那间始终像是方潇的专属空间,就算是亲生父亲,睡女儿的房间也不合礼数。
“你也犯不着这么伺候他吧?”刀疤捏着鼻子,嫌弃得快要跳起来。
许不详没说话。那是她的父亲,就算喝醉了,他多照顾些也没什么。
安顿好方强后,项叔和大嘴猴站在门口,项叔笑着问:“打算怎么办?”
许不详没应声。几人索性去了项叔的房间,那里有沙发,空间也大。许不详给他们散烟,项叔摆摆手没接,打趣道:“我听窑小子说,你寒假都不让他们在二楼抽烟?”
刀疤和大嘴猴点了烟,都看向许不详,想听听他怎么说。
下午的阳光很烈,项叔的房间朝东,亮得一览无余。老人总喜欢研究些稀奇物件,实木茶几上摆着两套高档茶杯。许不详咬着烟,吸了一口就摁灭了,总觉得没了以前抽烟时的闲心。
“小姑娘闻了二手烟不好。”他拿起一只茶杯摩挲着纹路,眼神有些放空,整个人陷在沙发里,难得透着点放松。
“哈哈哈……”项叔给几人倒了茶,是从广南带回来的新品种。他看着许不详,这小子十岁就跟着他了。
那会儿他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上还沾着菜叶,脚上的鞋跑丢了一只,孤零零站在堕落街的煎饼摊前。老板都要收摊了,他还杵在那儿。项叔走过去问他怎么不回家,小家伙像只受惊的野猫,后退一步就蹿没影了。后来项叔还是把他揪了回来,丢进澡盆里洗干净。光溜溜的小子缩着脖子问:“爷爷,哪里能打工?”
“这么小打什么工?”
“我没爸妈,村里人欺负我。”他低着头想了会儿,爬到床上趴着,支着脑袋笑,“爷爷,你让我在这儿干活吧,不要钱,管吃住就行。等你老了,我给你养老。”
就冲这句话,项叔留了他。这小子打架厉害,项叔带着他收租,秋季开学时还送他去了八中。
“不详,想做什么就去做,别等日后后悔。”项叔的眼光毒,不过见了那姑娘三回,就知道这半大小子动了心。
许不详没说话,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他立刻起身出去——方强从床上滚下来了。项叔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项叔,我看那姑娘也没啥好的。”周窑愤愤不平,“许哥长得帅,人又好,何必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
“就是,一点回报都没有。”刀疤跟着附和。
大嘴猴在刀疤头上敲了一下:“不许这么说大妹子。”
项叔抿了口茶,看着没关的门。许不详正扶着醉醺醺的方强,那小子明明自己都站不稳,还非得把人往床上拖,刀疤赶紧上去搭手。
“这小子,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呢。”项叔笑了。爱情哪有什么配不配的,小孩子的心思总这么瞻前顾后。活到他这岁数就知道,人生匆匆几十年,趁着年轻,爱想爱的人,做想做的事,无怨无悔就好。
下午方强不仅闹着要尿尿,还在许不详房间吐得满地都是。周窑看得直皱眉:早说别管闲事。
傍晚放学,方潇被接过来时,方强还在睡。她看着父亲躺在许不详的床上,脸色难看,又羞又愧——自己最狼狈的样子,终究还是被他看见了。
“我带爸去隔壁宾馆开间房,你能帮我扶一下吗?”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声音细若蚊蚋。
“这提议不太可行。”许不详也累坏了,下午寸步不离地守着,还把自己的东西全锁进了衣柜,“咱俩未必能抬得动叔叔。”
“可他睡在这里……不方便。”她终于抬头看他,目光飞快扫过又移开,“而且,你睡哪儿?”
许不详手插在兜里,深深望着她,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缓了缓才说:“我可以回学校睡。”
可方潇不能让事情这么发展。方强醒了要是知道项叔冒充家长,肯定会勃然大怒,万一发疯砸了网吧的东西怎么办?还会牵扯到项叔。
她咬着唇,喉咙干涩得发疼:“许不详,我爸……真的不能住在这里。”
少女的眼眸里像盛着水,晶莹剔透,透着难以言说的哀求。他找了包纸巾递给她:“嗯,我想办法。”
所谓的办法,是四个男生合力把人抬出去,特意选了家离网吧远的小宾馆。方潇拿着身份证去前台,却被说未成年,开不了房。最后用了大嘴猴的身份证,开了两间房。
直到方强躺上宾馆的床,这场“搬运任务”才算结束。周窑揉着腰吐槽:“打架都没这么累。”
大嘴猴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少说两句,和刀疤先下去了。周窑走到楼梯口,撞上买水上来的许不详,瞥了眼他手里的东西:“许哥,不回去?”
“我留下来看着点。”她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照顾醉鬼父亲总不方便。
“咱兄弟还说这?”周窑摆摆手,“你要是真喜欢,兄弟们也拦不住。”只是他不信,两个本就没交集的人,能走到一起。
方潇安顿好父亲,开门要出去,正撞上许不详。他手里拿着三瓶水和一袋面包,走过来递她一瓶水和一个三明治:“你下了课就过来,肯定没吃晚饭,先垫垫。”
面包还是热的,是宾馆门口小摊买的,夹着翠绿的青菜和肉片。暖流瞬间涌遍全身,方潇的眼眶湿了,吸了吸鼻子才没让眼泪掉下来。有他在,好像再难的事都能扛过去。
“感冒了?”许不详轻声问。
她摇摇头,好一会儿才压下哽咽:“没事。”
她不敢抬头,怕一对视就忍不住哭出来。人脆弱的时候,总是格外想抓住点温暖。
两间房挨着,方潇靠在门板上慢慢滑坐到地上,默默咬着面包。有点涩,是眼泪的味道;又有点甜,是他给的味道。
填饱肚子后,她去楼下买了两份花甲粉丝。上来时,许不详正站在楼梯尽头抽烟,修长的背影像株小白杨,挺拔又孤单。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灭了烟。方潇举了举手里的打包盒,轻声问:“一起吃点?”
“好。”
房间很小,没有桌子。方潇放下东西,想去推床,力气不够,叫许不详帮忙。两人合力把床挪到墙边,空出一片地,她又把矮床头柜搬过来。刚摆好,有人敲门——是她点的烤串和啤酒到了。
许不详看着那些东西,心里了然:这朵带刺的玫瑰,今天是真的心情不好。
他帮着把东西在窄小的床头柜上摆好,方潇也不管地面干不干净,盘腿坐了下来。许不详觉得有趣,这朵玫瑰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刻,他怎么能不陪?
刚坐下,他腿长,曲着有些憋屈。对面的少女却动作麻利,左手拇指和无名指扣住易拉罐,食指勾住拉环,稍一用力就“啵”地开了罐。橙黄色的泡沫涌上来,带着二氧化碳的轻响。
单手开易拉罐?还是左手?
这个未满十七岁的少女,总在不经意间露出锋芒。每一次见面,都比上一次更坚韧几分。
他出神的功夫,她已经开了一整打啤酒。
“喝一个?”方潇举着罐子,朝他努了努下巴,颇有几分周窑碰杯时的架势。
许不详和她轻轻碰了一下,笑声很轻:“你跟我喝酒,不怕我喝醉了对你做什么?”
方潇从没喝过酒,哪怕是啤酒,入口的苦味还是让她呛了一下:“太辣了。”
许不详又笑,把自己没开的矿泉水拧开递给她。她喝了口水缓过来,扬起一个温和的笑:“上次和琳琳吃饭,看你挺能喝的。”
许不详没说话,算是默认。这段时间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有时候话少得像烫嘴,有时候又想多说几句——比如和她在一起时,哪怕是废话,都觉得有意义。
他怎会不懂这种情绪?只是两人年纪太小,有些话说出口太轻易,风一吹就散了。以后呢?他不敢想。
他们太像了,都背着沉重的过往。方潇也在顾虑,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处境,未来会是什么样子?闭上眼睛是无边的黑暗,睁开眼是光亮,却空旷得只剩荒芜。
她心烦意乱,不知道明天方强醒后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至少此刻,她只想和许不详在一起,做什么都好,哪怕只是默默坐着。
直到对面的少女脸颊泛起红晕,像晕开一片艳丽的晚霞,媚眼如丝,连呼吸都带着乱人心神的微醺。
她想再仰头喝时,许不详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啤酒,语气正经:“别喝了。”
可被酒精勾出的情绪哪肯罢休?方潇像被抢了糖的小孩,嘟着嘴瞪他:“还给我!”
她的手心带着薄茧,伸到他眼前,语气里竟有几分撒娇的蛮横。跟醉鬼讲道理是行不通的,许不详快速收拾好桌面,怕她一头栽下去。
“喝个啤酒也能醉。”他无奈地摇摇头,把垃圾打包放在门口,打算等会儿带走。
腰间突然一紧,许不详浑身一僵,像被扔进了冰水里。低头一看,一双小手正环着他的腰,布料上的小线头蹭得他发痒,连喉咙都跟着发紧。
她身上的味道很特别,是种从肌肤里透出来的清香,萦绕在鼻尖,让他也跟着微醺起来。
后背被她的脸颊轻轻蹭着,像只乖巧的小猫,声音软软的:“你别走,许不详。”
难受从心脏顺着血液蔓延到四肢,让她坐立难安。
许不详轻轻挣开她的手,把垃圾放到门后角落。折回来时,见方潇还站在原地,仰着头看他。
“你真好看。”她打了个酒嗝,笑得无忧无虑。
许不详没料到这小丫头醉了是这模样,走过去俯视着她,眼里全是她红着脸嘟着唇的样子。
“哪里好看?”他像个不怀好意的诱哄者,想听听她的心里话。
方潇的脑袋晕乎乎的,眼前像是有两个许不详在朝她笑,伸手去抓又抓不住,索性把头埋进他怀里:“哪里都好看……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好看。”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闷闷地指控:“不过你很过分,居然调戏我。”
许不详不敢抱她,这时候碰她,是趁人之危。两人的姿势很微妙——她斜斜地靠在他胸前,不是拥抱,却比拥抱更亲密。
“当时是想气气班主任,是我的错。”他现在想想,也觉得那时像个地痞,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就说那些浑话。不过,也是为了让老师们以为,是他单方面对她有图谋。
“许不详,你怎么不抱我?”没得到预想的温暖,方潇直起身,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被她这样无辜又真挚的目光望着,许不详后悔没早点拦着她喝酒。他抿着嘴,没说话。
方潇不满意他的沉默,凭什么自己心里翻江倒海,他却波澜不惊?她伸手去摸他眉骨上的疤,笑得灿烂:“你会记得今天发生的事吗?”
许不详还没来得及回答,唇上突然一凉。眼前撞进了少女放大的五官,她的眼睛很漂亮,没表情时带着媚意,此刻却清澈得像一汪泉。
少女唇齿间的清冽酒香,成了剪断他理智的最后一刀。再冷静的人,此刻也难自持。他伸手将人拉进怀里,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这个吻温柔得像羽毛拂过。他们都没经验,只能凭着本能,去亲吻自己喜欢的人。
气息渐渐抽离,方潇眼前泛起阵阵白晕,像世界尽头的光,耀眼得让天地都成了虚无。唇舌被轻易撬开,接下来是他带着克制的深吻。她闭上眼,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进两人唇间,眼睫轻轻颤动——他的失控,让她确定,许不详也喜欢她。
这场藏在心底的感情,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许不详,也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