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烈靠在车壁上，身上多了几处包扎好的伤口，脸色苍白，但眼神却依旧锐利。


    车厢内空间狭小，随着马车的颠簸，一股混杂着血腥、草药和男人汗气的味道，蛮横地充斥着每一寸空气。


    苏瓷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冷静地打量着四周。


    这马车做工粗糙，显然是北狄之物，车轮滚动的声音沉重而急促，证明他们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赶路。


    她的沉默，在沙烈看来，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怎么？大宸的皇后娘娘，吓得说不出话了？”


    他冷笑一声，试图从言语上找回一些在朱雀大街上丢失的颜面，


    “你不是巧舌如簧吗？不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把本王子耍得团团转吗？现在怎么哑巴了？”


    苏瓷终于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脸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件。


    “我在想，赵文谦这一手‘一石三鸟’，玩得确实漂亮。”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沙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苏瓷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变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第一只鸟，是你。用你做饵，把我引出皇宫，再用你做引线，点燃刺杀的乱局。无论成败，你沙烈，一个冲动易怒、当街行刺的北狄质子，都成了他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第二只鸟，是我。掳走身怀六甲的皇后，无论我是死是活，陛下都必然雷霆震怒。届时，他便可以‘清君侧’为名，联合那些旧部，打着为皇后复仇、为皇嗣讨还公道的旗号，逼宫**。”


    “而这第三只鸟……”苏瓷顿了顿，目光中终于带上了一丝怜悯，


    她看着沙烈，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你身后，那北狄三十六部落。我若死在你手里，大宸的铁骑会踏平草原，为我殉葬。我若被赵文谦的人杀死，他会栽赃给你，大宸的铁骑，依旧会踏平草原。而我若被你成功掳走……”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眼。


    “你猜，当陛下的圣旨传遍草原，说你沙烈王子，与大宸的叛臣赵文谦勾结，掳走他有孕的妻子时，你的父汗，你的族人，会如何看你？一个与外人联手，将整个部落拖入灭族之祸的……罪人。”


    “轰——”


    苏瓷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沙烈的心上。


    他引以为傲的计谋，他自以为是的掌控，在苏瓷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被剥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底下那血淋淋的、愚蠢不堪的真相。


    他不是猎人，他从头到尾，都只是那只被追赶的兔子，是那块被摆上棋盘的肉！


    “你闭嘴！”


    沙烈猛地从角落里弹起，高大的身躯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空间，一股狂暴的怒气扑面而来。


    “锵——”


    弯刀出鞘的声音，尖锐刺耳。


    刀锋在马车里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停在了苏瓷脖颈前。


    刀尖距离她的肌肤，不过一寸。


    只要他稍稍一动，那脆弱的脖颈便会立刻被划开。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立刻就杀了你！”


    沙烈双目赤红，呼吸粗重，像一头困兽。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让眼前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女人永远地闭上嘴。


    车厢内瞬间死寂。


    只剩下车轮滚滚的声音，和沙烈狂怒的喘息。


    苏瓷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沙烈那双因为愤怒而扭曲的眼睛。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轻轻地，覆上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杀了我，”她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比刚才还要轻柔，


    “你，和你身后的部落，立刻就会成为陛下的铁骑下，第一捧焦土。”


    她仰起脸，迎着那冰冷的刀锋。


    “你赌吗？”


    那三个字，轻飘飘的，却比千钧巨石还要沉重，狠狠压在了沙烈的心头。


    赌吗？


    他拿什么赌？拿他自己的命？拿他父汗的命？拿整个部落数万族人的性命？


    他看着苏瓷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求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她不是在虚张声势。


    他输了。


    从他拔刀的那一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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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已经输得彻彻底底。


    “当啷——”


    弯刀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车厢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沙烈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跌坐回去，高大的身躯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头，发出一阵压抑而痛苦的低吼。


    他冲动了。他知道自己冲动了。


    从在朱雀大街上看到那些“赵”字袖口的刺客出现时，他就该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怎样的漩涡里。可是，被当众羞辱的怒火，被背叛的愤恨，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抓住苏瓷，抓住这个唯一的筹码，杀回草原去。


    可现在，这个筹码，却变成了一道催命符。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放了她？赵文谦的人不会放过他。带她回部落？就像她说的那样，他会成为整个部落的罪人。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车厢内安静了许久。


    苏瓷才重新开口，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沙烈猛地抬起头，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向陛下，负荆请罪。”苏瓷看着他，缓缓说道。


    “不可能！”沙烈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沙烈就算是死，也绝不向那个南朝皇帝低头！”


    这是他作为北狄王子，最后的尊严。


    “我说的，不是投降。”苏瓷的眼神，在昏暗中闪烁着精明的光，“是结盟。”


    “结盟？”沙烈愣住了。


    “没错。”苏瓷的声音压得更低，


    “你和我，现在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赵文谦。”


    马车昼夜兼程，在颠簸了十数日之后，终于在一片连绵的营帐前停了下来。


    这里是沙烈所属的黑狼部落的驻地。


    夕阳下，炊烟袅袅，牛羊成群，牧民的歌声远远传来，充满了草原独有的辽阔与苍凉。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族人热情的欢呼。


    当沙烈掀开车帘，扶着苏瓷走下马车时，数十名部落的长老和战士，早已沉默地等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