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死寂无声。


    唯有沉重而单调的叩首声，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一下，一下，又一下地回响。


    “砰。”


    “砰。”


    “砰。”


    赵文谦的额头，早已见了血。殷红的血迹顺着他苍老的脸颊滑落，又随着每一次叩首，在地面上印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印。


    他仿佛不知疼痛，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地，将自己的头颅一次次砸向这冰冷的地面。


    他很清楚，今日之事，早已不是孙女冲撞皇后那么简单。


    赵墨嫣已经吓傻了。


    她看着平日里威严赫赫的祖父，此刻像个最低等的囚犯一样，跪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


    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她。


    她手脚并用地爬到赵文谦身边，也跟着学他的样子，胡乱地磕起头来。


    “陛下饶命……祖父……陛下饶命……”


    萧执就那么站着，衣衫半敞，一只手还搂着苏瓷的腰，仿佛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他不说话，殿内便无人敢喘一口大气。


    刘福跪在地上，额头冷汗涔涔。


    他偷偷觑了一眼萧执，膝行上前两步。


    “陛下……摄政王他……他毕竟年事已高，身上还有旧伤……再这么下去，怕是要……”


    萧执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赵文谦身上。


    “摄政王。”


    赵文谦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老臣……在。”


    “朕问你，”萧执的语气平淡，“依我大宸律法，擅闯中宫，辱骂国母，污蔑皇嗣，该当何罪？”


    赵文谦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重新低下头，再次狠狠地磕了下去。


    “砰！”


    这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响。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刻便会血溅五步之时，一只柔软的手轻轻从萧执的臂弯中抽出。


    “陛下。”


    她的声音轻柔。


    苏瓷一步步走到赵文谦面前，俯身去扶他。


    “摄政王快请起。”


    赵文谦下意识地想躲，可苏瓷的手已经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臂。


    那力道不大，却让他无法抗拒。


    “皇后娘娘……老臣……老臣不敢……”


    “摄政王这是做什么。”苏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


    “墨嫣妹妹年纪小，被家中宠坏了，说话不知轻重，难免骄纵任性了些。陛下与臣妾，又怎会真的与一个小姑娘计较。”


    她望向萧执。


    “陛下，摄政王是国之栋梁，为大宸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您登基之初，若非有摄政王坐镇，朝局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今日，就看在摄-政王往日的功绩上，看在臣妾与腹中孩儿的面上，饶了墨嫣妹妹这一回吧。”


    赵文谦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


    萧执看着苏瓷，眉头紧锁，似乎对她的求情极为不满。


    “妇人之仁！”他冷哼一声，“她今日敢辱骂你，明日就敢对你腹中孩儿动手！此等祸患，岂能姑息！”


    “陛下！”苏瓷似乎了。


    她走回萧执身边，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


    “臣妾相信，摄政王回去之后，定会好好教导墨嫣妹妹，绝不会再让她犯错了。是不是，摄政王？”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赵文谦说的。


    赵文谦的挣扎着，在宫人的搀扶下站起身。


    他对着萧执，对着苏瓷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皇后娘娘心胸似海，老臣……老臣无地自容。”


    “是老臣教导无方，养不教，父之过。老臣……有罪。”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老臣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近年来在朝政上，已是屡感力不从心。如今，连自家孙女都管教不好，又何谈为陛下分忧，为朝廷理政？”


    “老臣恳请陛下恩准，允老臣交出手中一切理政之权，告老还乡。从此闭门思过，在家中好生教导这个孽障，诵经礼佛，为陛下，为皇后娘娘，为未出世的小皇子，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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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忧。”


    他看着赵文谦那张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脸上的怒气缓缓散去，换上了一副沉痛的表情。


    “摄政王何出此言？你是三朝元老，国之柱石，朕还需要你辅佐。”


    “陛下……”赵文谦还想说什么。


    “罢了。”萧执摆了摆手，走到苏瓷身边，将她重新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既然皇后为你求情，朕也不能不给皇后这个面子。”


    他看向赵文谦，语气不容置喙：“理政之权，朕可以暂且为你留着。只是你年纪大了，也确实该多歇歇了。从今日起，不必再上早朝了，就在府中，颐养天年，好好教教你的孙女，什么是规矩。”


    这话，等同于彻底架空了他。


    赵文谦身形一晃，终究还是躬身领命：“老臣……谢陛下隆恩，谢皇后娘娘恩典。”


    他转过身，一把拽起还在地上发抖的赵墨嫣，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哑声道：“还不谢恩？”


    “谢……谢陛下……谢皇后娘娘……”赵墨嫣抖着声音，胡乱磕了两个头。


    “滚吧。”萧执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赵文谦佝偻着背，几乎是拖着烂泥一般的赵墨嫣，一步一步，走出了凤仪宫。那背影，再不复往日的权倾朝野，只剩下说不尽的萧索与落魄。


    人一走，殿内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宫人们这才敢偷偷喘气，却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萧执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方才还满脸“惊慌”的小女人，此刻正仰着脸，一双清亮的眸子，哪里还有半分泪痕，分明闪着狡黠的笑意。


    “演完了？”他捏了捏她的脸。


    “陛下不也演得很好？”苏瓷踮起脚，替他将半敞的衣襟拢好，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他结实的胸膛，“就是这身打扮，太招摇了些。”


    萧执捉住她作乱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眼底的寒意早已化为一池春水。


    “朕的皇后，今日受委屈了。”


    苏瓷弯起眼睛：“臣妾不委屈。就是不知，那位沙烈王子，什么时候也能撞上陛下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