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清君侧

作品:《游中画

    子时的雪光透过糊着云母纸的窗棂,在龙榻周围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卿宁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中猛地睁开眼,后腰的伤口像是被生生撕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筋骨。帐顶明黄的流云纹在昏暗中模糊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甘松香气。


    “咳……”他想撑起身,左手却传来一阵冰冷沉重的束缚感。


    金属摩擦的“啷当”声在寂静的寝殿里格外刺耳。卿宁低头,借着窗外映进来的雪光,看见一条银亮的铁链正死死锁着自己的左手腕,另一端深深嵌入龙榻雕花栏杆的缝隙里。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三年来所有的委屈和隐忍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原来太和殿上的维护是假的,龙椅旁的偏爱是假的,昨夜那个带着酒气的吻也是假的——暴君终究是暴君,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他这个影阁细作。


    “果然……”卿宁自嘲地笑起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砸在明黄色的锦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演了这么久的戏,陛下不累吗?”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后腰的剧痛却让他眼前发黑。手下意识地乱挥,“哗啦”一声带倒了床头的青瓷药碗,滚烫的药汁泼在冰冷的金砖地上,碎裂声划破了深夜的宁静。


    “谁让你乱动的?”


    低沉而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从外间传来,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卿宁抬起头,看见洛平一袭玄色常服站在帐前,墨发未簪,几缕青丝垂在额前,眼底布满血丝,显然是一直守在外面。


    卿宁别过头,不想看他。


    洛平却径直走到床边,弯腰查看他后腰的伤口。微凉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卿宁的皮肤,引来他一阵瑟缩。


    “躲什么?”洛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怕朕吃了你?”


    “陛下这是何意?”卿宁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愤怒和虚弱而颤抖,“既然终究是阶下囚,何必费心救治?直接赐死岂不痛快?”


    洛平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着他。昏黄的烛火映在帝王脸上,卿宁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除了冰冷和戏谑之外的情绪——那是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痛苦,又像是……挣扎。


    “阿宁,”洛平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他的脸颊,“朕……”


    “别碰我!”卿宁猛地偏头躲开,眼中水雾氤氲,却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陛下最好想清楚,是杀是剐,给句痛快话!何必用这种方式羞辱人?”


    洛平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黯淡下去。他沉默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递到卿宁面前。


    “你以为,朕锁着你,是怕你逃吗?”


    卿宁疑虑地看着他,最终还是伸手接过密信。火漆上印着影阁特有的银蛇烙印,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颤抖着拆开信纸,熟悉的密文映入眼帘—


    ……「三月初七,以银蛇血脉祭天,助明主登极。」


    卿宁的手指猛地攥紧,信纸被揉得皱成一团。银蛇血脉……影阁真正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刺杀洛平,而是用他这所谓的“银蛇血脉”来完成某种仪式!


    “所以陛下是怕我这贱命碍了影阁的大事?”卿宁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讽刺和痛苦,“怕我死了,他们的登极仪式就办不成了?”


    “卿宁!”洛平突然抓住他另一只未被锁住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到了现在,你还觉得朕是在利用你?”


    卿宁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洛平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卿宁苍白而倔强的脸,突然做出一个让卿宁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猛地抓住卿宁的手,按向自己的心口。


    “自己摸!”洛平的声音沙哑而急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卿宁,你自己摸摸看!”


    卿宁的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隔着单薄的寝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传来的心跳,还有……皮肤下那明显的凸起纹路。那纹路的形状……


    卿宁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天雷击中一般愣在原地。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描摹着那凸起的轮廓——银蛇盘踞,七寸处一点朱红,与自己左臂那块从出生就带着的胎记,一模一样!


    “这……这不可能……”卿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你怎么会……影阁的人说,这是……”


    “说这是卿家独有的印记?说只有你才能完成血祭?”洛平冷笑一声,眼中却充满了痛苦,“他们骗你的!影阁选中的,从不是只有你一人!”


    他猛地抬手扯开自己的寝衣,露出心口那枚清晰可见的银蛇胎记。在昏黄的烛光下,那枚胎记泛着诡异的红光,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八年前,朕也曾被掳到影阁。"洛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们称我们这种带有银蛇胎记的人为''饲龙'',用秘药养着我们的血脉,待时机成熟,便要取我们的心尖血来祭那所谓的''登极鼎''。”


    他伸出手腕,露出一道狰狞的旧伤疤:“朕当年拼死才逃出来,这道疤,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些没有逃出来的''饲龙''……”


    洛平没有再说下去,但卿宁已经明白了。那些没能逃出来的孩子,恐怕早就成了影阁祭坛上的牺牲品。


    “所以……你锁着我,不是不信我……”卿宁喃喃自语,心中翻江倒海,“是怕影阁的人来……取我的心?”


    洛平点了点头,伸手将卿宁揽入怀中。帝王的怀抱冰冷而颤抖,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雪夜的寒气,却让卿宁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朕怕……”洛平的声音破碎而脆弱,像是不堪一击的琉璃,“朕怕告诉你真相后,你会恨朕当年的隐瞒。怕你知道朕最初接近你,确实是想利用你引出影阁的人……怕你知道这一切后,再也不会原谅朕。”


    卿宁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打湿了洛平的衣襟。他伸出手,紧紧抱住眼前这个在外人面前冷酷无情,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孩子的帝王。


    “傻瓜……”卿宁哽咽着说,“你这个傻瓜……”


    烛火噼啪轻响,雪粒敲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两人相拥而泣,仿佛要将过去所有的误会和痛苦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洛平低头吻去卿宁的泪水,从他的额头,到紧闭的双眼,再到颤抖的唇瓣。这个吻不同于昨夜在暖阁里的霸道,也不同于今晨在龙椅旁的占有,而是充满了小心翼翼的珍视和压抑多年的情感。


    “阿平……”卿宁在他的吻中喘不过气,却舍不得推开他,“我……早已不是影阁的卿宁了……”


    这句话……藏在心底许久了……


    从烟雨楼那个雪夜开始,从洛平不顾一切为他挡下毒箭开始,从帝王在太和殿上那句“杖毙”开始,他就不再是那个只为复仇而活的影阁杀手了。


    洛平的吻突然变得急切而激烈,像是要将卿宁整个人吞噬入腹。他的手隔着单薄的寝衣,轻轻抚摸着卿宁后腰的伤口,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疼……”卿宁忍不住轻呼出声。


    洛平立刻停下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弄疼你了?”


    卿宁摇摇头,伸手抚摸着洛平心口的银蛇胎记,指尖能感受到他皮肤下熟悉的凸起纹路。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一样的人。一样被困在仇恨和谎言的牢笼里,一样渴望着一丝救赎的光明。


    “影阁的血祭,我不会让他们成功的。”卿宁抬起头,眼神坚定,“阿平,从今天起,我和你一起。”


    一起对抗影阁,一起揭开卿家旧案的真相,一起……面对这波谲云诡的朝堂。


    洛平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低笑出声。笑中带泪,却充满了释然和欣喜。他伸手将卿宁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好……”洛平的声音沙哑而坚定,“朕和你一起。”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李德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老太监惊慌失措的高喊:“陛下!急报!”


    洛平皱了皱眉,不情愿地松开卿宁。“什么事?”


    “三位藩王……三位藩王联名上奏,说要亲自入京,''清君侧,诛奸佞''!”李德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刺耳。


    卿宁的心猛地一沉。藩王入京,清君侧……这分明是逼宫的架势!影阁的血祭,藩王的逼宫……这个三月初七,注定不会太平。


    洛平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如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伸手替卿宁盖好锦被,动作轻柔,语气却冰冷如霜:“你好好休息,等朕回来。”


    没等卿宁回应,帝王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寝殿。厚厚的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卿宁担忧的目光。


    寝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烛火摇曳的噼啪声和窗外雪粒敲窗的细碎声响。卿宁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左手手腕上的银链在昏暗中闪着冰冷的光。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洛平的命运,已经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他们都必须一起面对。


    影阁的血祭,藩王的叛乱,卿家的旧案……所有的一切,都将在这个三月初七,迎来最终的了结。


    卿宁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左腕上的银链硌得他生疼,却让他感到无比清醒。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任人摆布。他要亲手揭开所有的阴谋,为卿家满门洗刷冤屈,也为了……他和洛平的未来。


    窗外的雪,似乎越下越大了。而长乐宫偏殿的烛火,却在这风雪中,顽强地燃烧着。


    雪粒密密砸在琉璃瓦上,像极了影阁训练时淬毒钢针破空的声响。卿宁抬手抚上心口,那里本该是银蛇盘踞的胎记所在,此刻却被细密冷汗浸湿的寝衣覆盖。洛平撕心裂肺的"心尖血"三个字还在耳边打转,殿门轴转动的吱呀声突然刺破沉寂。


    来人捧着鎏金托盘,紫檀木匣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李德枯瘦的手指轻叩床沿:“主子该换药了。”老太监眼风扫过断裂的锁链,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稳稳垂下眼睑。


    青瓷药碗腾起白雾,卿宁嗅到熟悉的苦涩中混着异样甜香。他猛地攥住太监正要揭开纱布的手腕,后腰伤口在挣动中再次裂开:“这不是先前的方子。”掌心触到对方脉搏骤跳,像受惊的兔儿。


    李德喉结剧烈滚动,袖中突然滑出半片银蛇符牌。月光透过窗纸照在残缺处,与卿宁靴筒里藏着的另一半严丝合缝。老太监突然反手扣住他命门,声音压得极低:“三月初七亥时,玄武门外见。”


    帐幔猛地被掀开,风雪裹挟着寒意扑进。洛平玄色常服上落满雪花,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涌来:“李伴伴在跟爱妃说什么悄悄话?”帝王靴尖碾过那半片符牌,白玉地砖上立刻绽开蛛网裂纹。


    李德膝盖砸地的闷响惊飞了廊下夜枭。卿宁冷眼看着老太监被侍卫拖出去,银蛇符牌在雪地里划出凌乱血痕。洛平突然攥住他脚踝将人拉到床沿,腰间伤处撞上冰冷龙涎香,疼得他眼前发黑。


    “伤口又裂了。”帝王拇指粗暴抹去他额角冷汗,掌心烫得吓人,“怎么不叫人?”锦被下的手突然摸到硬物,卿宁惊觉那截断链不知何时被他攥成了团,棱角深深嵌进掌心。


    烛花噼啪爆响时,藩王奏章摔在卿宁面门。宣纸染着雪水晕开墨迹,“清君侧”三个字狰狞如鬼爪。洛平突然掐住他下颌强迫抬头,金瞳里翻涌着熟悉的暴虐:“你说,他们想要诛的''奸佞'',是朕还是你?”


    卿宁舌尖尝到铁锈味。窗外雪光恰好落在帝王扯开的衣襟上,心口处本该是银蛇胎记的地方,此刻却覆着新鲜刺青——玄色蛇鳞间开出殷红梅花,七寸处朱砂痣被针脚细密的伤口取代。


    “影阁的人昨夜来过。”洛平突然大笑起来,指腹摩挲着仍在渗血的刺青,“他们说只要交出卿家余孽,就助朕坐稳这龙椅。”烛火突然熄灭,卿宁在彻底陷入的黑暗中听见锁链重新锁上的轻响


    剧情过半,感谢(づ ●─● )づ[彩虹屁][彩虹屁][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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