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转学生

作品:《春漾如筝

    周一早晨七点十分,杨筝咬着吐司冲进南城一中学校的校门时,早春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


    她单肩背着书包,另一只手正忙着把乱飞的碎发别到耳后。


    高三的空气仿佛都带着倒计时的焦灼感,公告栏上“距离高考仅剩118天”的红字刺目地提醒着每个人。


    "杨筝!等等我!"


    闻理的声音从身后追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书包带子拍打的声响。


    杨筝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闺蜜一把拽住了围巾。


    "谋杀啊?"杨筝呛得咳嗽,半片吐司英勇地牺牲在地砖上。


    闻理眼睛亮得可疑,她喘着气,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


    "猜猜我刚才在教务处看见谁了?你那个''博物馆男孩''!他真转学来了!"


    杨筝的心跳猛地撞了一下胸腔。


    上周六那场雪早已融化得不留痕迹,但云漾低头时睫毛上沾着的雪粒,还有他说"开学见"时尾音里那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清晰地印在她脑海里。


    她弯腰捡起吐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故作镇定:


    "哦?哪个班?"


    "高二(7)班!就在我们正楼下!"


    闻理晃着手机,屏幕上正是别人发来的消息轰炸截图,"林小雨那个班!她说全班女生都疯了!新来的转学生帅得惨绝人寰,气质还特别干净,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闻理促狭地用胳膊肘撞了撞杨筝。


    "怎么样?要不要假装路过,去高二楼层''巡视''一下?"


    杨筝白了她一眼,把围巾重新裹好:"高三(3)班班长兼模联社社长很忙的好吗?第一节就是老班的数学课,我可不想撞枪口上。"


    话虽如此,走在通往高三的楼道上,杨筝的心却也飞到了高二那头。


    高三的节奏是密不透风的。


    早自习的英语单词听写刚结束,课代表就抱来了厚厚一摞理综模拟卷。


    杨筝正埋头研究一道天体物理题,试图厘清引力弹弓效应的计算,窗外的走廊却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快看!快看楼下!"靠窗的同学率先发现了异样,压低声音招呼同伴。


    "谁啊?"


    "那个转学生!抱着书去高二(7)班报到呢!"


    "哇!真的帅!侧脸绝了!"


    窃窃私语声像涟漪般扩散开来,后排几个女生也忍不住好奇地伸长脖子。


    杨筝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了个小点。


    她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


    楼下的走廊,一个穿着崭新藏蓝色校服的颀长身影正抱着一摞教材走过。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幕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仿佛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是云漾。


    他似乎刚领完书,正微微侧头和身边的教务老师说着什么,神情礼貌而专注。


    就在这时,仿佛冥冥中有所感应,楼下的云漾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穿透两层楼的距离和冰冷的玻璃窗,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高三(3)班靠窗位置上的杨筝。


    隔着喧嚣的空气和忙碌的人影,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


    那一刻,后排同学压抑的八卦讨论、甚至讲台上数学老师用粉笔敲击黑板强调重点的笃笃声,全都不可思议地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那道清澈的、带着笑意的目光。


    云漾冲她飞快地眨了下右眼,嘴角勾起一个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弧度,一个只有她能瞬间解码的、属于“博物馆奇遇”的默契笑容。


    "杨筝同学!"数学老师略带不满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同时粉笔头精准地敲在她面前的课桌上,"这道题的辅助线添加,你有什么高见?全班就你看着窗外笑得最开心。"


    杨筝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来,膝盖重重撞在桌板下沿,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在全班憋不住的低笑声和老师探究的目光中,她脸颊瞬间爆红,火烧火燎。


    她强自镇定,目光扫过黑板上的几何图形,大脑在宕机边缘飞速运转,凭着扎实的基础快速给出了正确的辅助线画法思路。


    老师神色稍霁,点点头让她坐下。


    杨筝垂着眼坐回座位,掌心微微出汗,心脏还在不争气地怦怦狂跳,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那个隔着玻璃的、令人心悸的眨眼。


    午饭时间的食堂永远是南城一中学校最具烟火气的地方。


    人声鼎沸,各种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杨筝和闻理端着餐盘在拥挤的队伍里艰难移动。


    "今天糖醋排骨看起来不错。"闻理踮着脚张望。


    "嗯,但周三的咖喱鸡还是得避雷。"杨筝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下意识地在人头攒动的大厅里逡巡。


    突然,闻理用力掐了一下她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兴奋:"十点钟方向!饮料窗口!快看!"


    杨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在喧闹的背景中,云漾独自站在饮料自助点单机前,微微蹙着眉,正低头研究着屏幕上花花绿绿、令人眼花缭乱的饮品选项和复杂的套餐组合。


    他那副略显迷茫又认真专注的样子,在周围熟练操作点单的学生映衬下,像一只误入人类森林的、优雅而困惑的小鹿。


    "天赐良机啊杨小筝!"闻理用手肘拱她,"英雄救美,不,美人救帅的时刻到了!快去解救迷途的羔羊!"


    杨筝脸上有点热,瞪了闻理一眼:"瞎说什么。"嘴上否认着,脚步却像有自己的意志,端着餐盘径直朝着那个“迷途羔羊”的方向走了过去。


    "云漾。"她走到他身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云漾闻声转头,看到是她,眼底瞬间漾开真实的惊喜,那点迷茫立刻被驱散了:"杨筝?好巧。"他扬了扬手里的校园卡,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这个系统……有点复杂。"


    杨筝自然地接过他的卡,熟练地在点单机上操作起来:"推荐B套餐,水果沙拉很新鲜,配鲜榨橙汁或者蓝莓酸奶都不错。不过……"


    她侧过头,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小表情,"千万别选周三的咖喱鸡套餐,厨师发挥不稳定,总爱往里面加一种味道很奇怪的香叶,吃完一下午嘴里都是那个味儿。"


    云漾被她生动的描述逗笑了,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操作:"幸好今天不是周三。"


    他们端着各自的餐盘,在闻理“我就知道”的眼神注视下,找到一张靠窗的四人桌坐下。


    闻理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杨筝旁边的位置,目光在杨筝和云漾之间来回扫视,脸上挂着“我什么都懂”的神秘微笑,直到杨筝在桌下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踩了她一下。


    "所以,"杨筝把云漾选的蓝莓酸奶推到他面前,找了个话题打破微妙的安静,"为什么选择转来南城一中?我记得叔叔阿姨的工作重心应该是在京华市那边?"她记得云明和林纾是常驻京华的顶尖翻译。


    云漾用吸管轻轻戳开酸奶的锡纸盖:"嗯,他们临时接了个大项目,要去日内瓦常驻三个月左右。觉得我刚回国不久,跟着他们到处飞太折腾,也影响适应国内的学习节奏。"


    他顿了顿,喝了一口酸奶,目光落在杨筝脸上,声音温和,"而且,这里不是有熟人吗?"


    "谁啊?"闻理立刻放下筷子,眼睛瞪得溜圆,八卦雷达全开。


    云漾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了一层薄红,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轻了些:"就……杨筝。"


    这三个字像带着微小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杨筝。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升温,连忙低头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西兰花,假装对绿色蔬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完全不敢看闻理此刻脸上肯定精彩纷呈的表情。


    闻理在桌下用膝盖猛撞杨筝,无声地用口型夸张地说着:“有——情——况——!”


    ……


    下午是社团招新的黄金时间。宽敞的礼堂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域,各社团使出浑身解数招揽新生。


    作为模拟联合国社(MUN)的社长,杨筝穿着社里统一的深蓝色西装外套,佩戴着社徽,站在布置得简洁专业的MUN展位前,应对着络绎不绝的咨询者。


    她口齿清晰,逻辑严密地讲解着议事规则、会议流程和社团活动,展现着出色的领导力和沟通能力。


    "社长!这边有个学弟问我们今年计划参加哪几个国际会议!"副社长喊道。


    杨筝刚给一个高一新生详细解释完“动议”和“有主持核心磋商”的区别,转身准备去解答,却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


    "抱歉——"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抬头,瞬间对上了云漾那双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像一棵安静生长的白杨。


    "社长大人,"云漾晃了晃手里一张填好的报名表,语气带着点调侃,眼神却很认真,"你们MUN社,收高二的''高龄''新生吗?"


    杨筝的心跳又漏了半拍。


    她伸手接过表格,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那瞬间细微的接触仿佛带着静电,让她飞快地缩回了手。


    她低头看向报名表,目光立刻被“语言能力”一栏吸引住了:中文(母语)、英语(精通)、法语(流利)、德语(熟练)。


    "你会德语?"杨筝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英语和法语在南城一中不算稀奇,但德语流利的学生并不多。


    云漾点点头,语气平静:"之前在柏林住过两年,上过当地的中学。不过回国后用得少了,发音可能有点生疏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这份经历本身就足够特别。


    "欢迎加入MUN,云漾同学。"杨筝压下心中的波澜,露出一个社长式的专业微笑,"你的语言优势会很有帮助。下周有迎新会和第一次培训,记得关注群通知。"


    "一定。"云漾认真地应下。


    招新结束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将礼堂高大的彩绘玻璃窗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


    杨筝揉着有些发酸的肩膀,和副社长一起清点整理好报名表和宣传资料。


    她一抬头,发现礼堂后排靠近角落的位置,云漾还安静地坐在那里。


    夕阳的光束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身上投下变幻莫测的斑斓光斑。


    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在膝盖上的一本厚厚的书,侧脸的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美好,仿佛与周遭的喧嚣彻底隔绝。


    听到杨筝走近的脚步声,云漾才抬起头,合上书站起身。杨筝瞥见书的封面,是一本原版的《The Catcher in the Rye》(麦田里的守望者)。


    "结束了?"云漾问,声音在空旷下来的礼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杨筝点点头。


    "一起走?"他自然而然地提议,拿起书包。


    "好。"杨筝没有拒绝。


    初春的傍晚,微风带着泥土和嫩芽的气息。他们沿着连接教学楼和校门的主干道走着,路两旁栽满了樱花树。


    三月伊始,枝头缀满了鼓胀的、粉嫩的花苞,像无数羞涩的小铃铛,等待着春风的号令。


    两人并肩走着,距离不远不近,一时无话。


    校园广播里流淌着轻柔的钢琴曲,远处篮球场传来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和男生的呼喊。一种微妙而舒适的安静笼罩着他们。


    云漾忽然停下了脚步。杨筝也跟着停下,疑惑地看向他。


    "杨筝,"云漾的声音很轻,像拂过樱花苞的微风,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其实那天在博物馆,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


    杨筝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去年十月的全国高中生英语演讲比赛,"云漾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清晰的回忆,"南城赛区决赛场。你演讲的题目是''Language: Bridging the Chasm of Culture''(语言:跨越文化的鸿沟)。"


    他顿了顿,清晰地复述出她当时开场引用的一句名言,"''To have another language is to possess a second soul.''(掌握另一门语言,就是拥有第二个灵魂)——查理曼大帝。"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杨筝瞬间想起来了!那个在自由提问环节,举手站起来,用一口清晰标准、略带一点独特韵律的德语向她提问的男生!


    当时台上灯光有些晃眼,她只能看清一个挺拔的轮廓和模糊的脸部线条,根本没看清具体长相!那个关于“语言在全球化浪潮下如何保持其文化独特性”的深刻问题,一度让她在台上感到兴奋和挑战。


    "那个问德语问题的……是你?"杨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云漾肯定地点点头,眼底有笑意漾开:"是我。你的回答很精彩,特别是提到''翻译不是寻找对等的词汇,而是传递灵魂的共振'',让我印象很深。"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还带着温度的牛皮纸袋,递给她,"这个,给你。"


    纸袋散发着诱人的、混合着黄油和蔓越莓干的香甜气息。


    "我妈今天早上烤的司康饼,"云漾解释道,耳尖又有点泛红,"她说一定要谢谢你那天在博物馆和餐厅的帮忙。"


    杨筝接过纸袋,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心底某个角落也变得柔软温暖。"替我谢谢阿姨。"她笑着说,"看来这''帮忙''的回报还挺丰盛。"


    他们继续往前走,话题自然地从那次演讲比赛延伸开来,聊到了语言学习、不同国家的文化差异,气氛轻松而愉快。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校门口。来接云漾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路边。


    "明天见。"杨筝挥挥手。


    "嗯,明天见。"云漾点点头。


    杨筝转身,汇入放学的人流。走出十几米远,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云漾还站在原地,没有上车。


    他修长的身影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有些朦胧,却异常清晰。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目光专注而悠长。


    看到杨筝回头,他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举起手,朝着她,轻轻地挥了挥。


    那挥手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专注,仿佛在无声地道别,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杨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也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然后她转过身,抱着那袋温热的司康饼,脚步轻快地融入了城市的灯火之中,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暮色中,他举起手轻轻挥了挥,身影修长得像一株正在抽枝的白杨。


    当晚视频通话时,闻理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占据了整个手机屏幕:"老实交代!并肩漫步樱花道!还收了人家妈妈亲手烤的小饼干!杨小筝,你完了!"


    闻理一针见血地指出,语气斩钉截铁,"你栽了!彻彻底底栽在这个年下弟弟手里了!"


    杨筝把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尖叫,试图掩盖自己滚烫的脸颊和失控的心跳。


    窗外,夜色温柔,南城三月的第一朵樱花,似乎正趁着无人注意,在微凉的晚风中悄然舒展花瓣,无声地宣告着春天的正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