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Y先生
作品:《予我烂漫》 夜色如墨,路灯昏黄的光晕在老旧的小区路面上拖出时漫长而疲惫的影子。她拎着打包回来的简餐,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601门口时,她的脚步微顿。
一个素净的牛皮纸袋安静地立在门边,叠得工整的封口,就这么静静地在那里等着她。时漫蹲下身,指尖触到袋子略带凉意的表面,一张浅米色的便利贴贴在袋口,熟悉的遒劲字迹映入眼帘:
近期多有打扰,一点心意请收下。——Y
依旧是那个简洁的署名。时漫的心尖像是被一片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
这位“Y先生”,似乎有种不动声色的体贴,总能在她生活细微的缝隙处,恰到好处地递来一点支撑。
她拎起袋子,推门而入。
公寓里弥漫着皮皮身上熟悉的暖烘烘气味。奶牛猫立刻迈着细碎的步子凑上来,柔软的尾巴缠绕上她的脚踝,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沙发上,那只蓝猫则慵懒地掀开眼皮,投来一瞥矜持又带着点好奇的目光。
时漫将袋子放在玄关柜上,打开查看。里面是几样她还没来得及添置的生活小物:一盒包装精致的进口茶包,一套柔软的厨房清洁海绵,还有一小罐她常用的护手霜牌子。东西并不贵重,却精准地戳中了日常所需。这份细致入微的礼物,让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微微松弛。
她蹲下身,揉了揉皮皮毛茸茸的脑袋,正要将东西收进储物柜——
“轰隆隆——”
隔壁602室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刺耳的电钻声,如同巨兽在墙体内部疯狂啃噬,瞬间撕裂了公寓内刚刚营造出的片刻安宁。
皮皮惊得“嗷呜”一声,瞬间炸毛,像颗受惊的炮弹般弹射到沙发底下。蓝猫也警惕地竖起耳朵,金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缝。
时漫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瞬间被这噪音浇灭,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烦躁。
她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门口,“刷”地拉开房门,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径直走到602门前。
“砰砰砰!”
她抬手用力敲击着厚重的门板,指关节叩在冰冷的金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里面的噪音停顿了一瞬,似乎在判断门外的动静。
时漫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加大力度。
“叮铃铃——”
搁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机,猝然响起急促的铃声,穿透了门外的寂静。
她蹙紧眉头,无奈地收回手,转身快步回到601,“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隔绝了隔壁再次响起的噪音。
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本地号码。她犹豫了一瞬,指尖划过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一个熟悉又低沉的还带着刻意压制却依旧能轻易拨动她心弦的声音,顺着听筒清晰地传来:
“漫漫。”
是周予。
这一声旧称,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她心底激起千层涟漪,搅乱了所有强装的平静。她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刻意筑起的寒冷。
她用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语调回应:“周先生。”
三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冰墙,瞬间将电话那头试图拉近的距离感狠狠推开,也将她心底翻涌的酸楚死死摁住。
电话那端陷入更深的沉默,连呼吸声都变得压抑而沉重。空气仿佛凝固在电波的两端。
时漫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她不愿再陷入这种无言的煎熬,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清冷:“周先生应该是打错电话了。这么晚了,就不打扰周先生休息了。再见。”
“漫漫!”
周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急切和痛楚,像是要冲破某种无形的束缚,“当初……当初我和你分手,你一直想要一个原因。我现在告诉你,我现在就告诉你。”
时漫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她轻轻扯动嘴角,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几不可闻的嘲讽:
“周予,”她念着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了吗?你说我该向前看了,不该被旧的事物困住自己,裹步不前。”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气声。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玄关那袋“Y先生”送来的东西上,眼神有些空茫,像是穿透了时光的尘埃,语气平静得令人心碎:
“过去我是很执着于要一个答案。不为别的,只是想给我自己,给我那整整十二年的青春,一个交代,一个埋葬它的理由。”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可是周予,现在我不需要了。”
因为我想拼命留住的人,最终都离开了我。母亲是,你也是。
这句无声的呐喊在她心底轰鸣,化作滚烫的液体汹涌地漫上眼眶。她猛地咬住下唇,不让哽咽泄露分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决绝地按下了挂断键。
“嘟嘟嘟……”
冰冷的忙音瞬间切断了所有联系,也切断了她强撑的堤坝。
手机无力地从掌心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时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压抑了一整晚、压抑了整整五年的泪水,终于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衣襟。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着。
客厅里,皮皮不知何时从沙发底下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凑近,用湿润冰凉的鼻尖轻轻触碰她颤抖的手背,发出细弱的带着安慰的“喵呜”声。
过了许久,汹涌的泪意才渐渐平息。时漫抹去脸上的湿痕,撑着发麻的腿站起身。她需要做点什么,转移这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情绪。
她走进狭小的厨房,打开冰箱,拿出给猫咪准备的鸡胸肉。
暖黄的灯光下,她低头专注地处理着食材。刀刃落在砧板上,发出规律的“笃笃”声。皮皮安静地趴在她脚边,毛茸茸的身体紧贴着她的脚踝,传递着无声的依恋和慰藉。
看着皮皮依赖的模样,记忆的闸门不受控制地被撬开一道缝隙。
她想起了奶糖。那只橘白相间的狸花猫,柔软得像一团云,温顺又亲人。那只橘白猫是时漫在大学宿舍楼下捡到的,那时它才巴掌大,冻得瑟瑟发抖。
为了养它,她和周予在校外租了那个公寓,开始了同居生活。
周予很喜欢它,给它取名叫奶糖。他说,希望他们的生活能像奶糖一样甜。小小的公寓里,因为一只猫,充满了烟火气和细碎的温暖。奶糖在他们的呵护下,渐渐长成一只圆滚滚、毛色油亮的大猫。
那时多好啊。她曾天真地以为,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直到那个毕业季的夏天,周予平静地告诉她,他要回周家了。彭城的周家,那个名字她曾在财经杂志上惊鸿一瞥过的企业。她才知道,原来她仰望了十二年的少年,一直站在她无法企及的云端。他所谓的“普通家境”,不过是少年叛逆时的一场逃离。
巨大的阶级鸿沟,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她对未来的所有幻想。自卑和不安如同藤蔓缠绕上心脏。她甚至想过,是不是该主动放手。
然而,没等她理清思绪,更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
周予在她大三那年,毫无征兆地提出了分手。无论她如何追问、哭求,他都只是沉默,眼神复杂而痛苦,却始终紧闭双唇,不肯吐露一个字。
那个雨夜,她拖着行李箱,像个逃兵一样离开了他们共同的家,甚至狠心留下了她最爱的奶糖。她怕看到它,会想起所有无法挽回的甜蜜。
她也是和周予分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一起住的那个公寓并不是周予租的,而是周予在蒲城名下的房产。
她只恨自己太过单纯,他不过一个大四的学生,怎么会有那么多钱租下这么豪华的公寓。
分手后不久,周予便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人间蒸发。
紧接着,便是母亲病重的噩耗……巨额的医药费像一座大山压垮了她……
……
她和周予之间,隔着的不止是五年的时光,是整整十二年的青春错付,是骤然撕裂的阶级鸿沟,是母亲离世时她孤立无援的绝望深渊,是那只被她遗弃在过去的、名叫奶糖的猫……太多太多无法跨越的沟壑,早已将“可能”二字碾得粉碎。
时漫将切好的鸡胸肉分装进两个猫碗。食物的香气暂时驱散了回忆的阴霾。
她收拾好厨余垃圾,套上外套,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公寓的门。
走廊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
就在门打开的刹那,时漫的脚步和呼吸同时凝固了。
几步之遥,602室的门口,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周予。
他似乎正要开门,听到动静猛地转身。四目猝然相对,空气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死寂的尴尬和无声的惊涛骇浪。
时漫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捕捉到了他手中紧握的没来得及插入锁孔的钥匙,那枚602室的钥匙。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线索还有所有的巧合,恰到好处的便利贴礼物、精准的生活用品、她开门时隔壁戛然而止的噪音就如同散落的拼图,在这一刻被残酷地拼凑完整。
一股被愚弄、被窥探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时漫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死死地盯着周予,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得尖利:
“居住在602的人是你?”
她颤抖着肩,忽然她又想起那个经常给她送东西的“Y先生”,她错愕地看向他,署名的“Y”,不就是他名字中的“予”吗?
她真是太愚蠢了,这么明显的细节她都没能反应过来。她还深陷在这甜蜜伪装的陷阱中,以为自己再次遇到了“心软的神”。而这“心软的神”却是几年前伤她最深的周予。
猝不及防地被撞破,周予脸上的惊愕和慌乱无处遁形。他下意识地想将拿着钥匙的手藏到身后,这个欲盖弥彰的动作反而更加坐实了一切。
在时漫冰冷刺骨又带着质问的目光下,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放弃了所有徒劳的掩饰。他挺直了背脊,迎向她的视线,眼神复杂难辨,有被撞破的狼狈,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
他沉默着,无声地默认了这个事实。
走廊的灯光,冰冷地笼罩着这对曾经最亲密、如今却隔着千山万水的男女。
秘密揭开的这一刻,没有释然,只有更深的难堪和汹涌的、无法言说的痛楚在无声蔓延。
“漫漫,你听我解释……”
“周予,捉弄人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时漫直勾勾地盯着他,眼角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她苦笑了几声,涩然开口:“我好不容易重归于平静的生活,你为什么要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