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显身手破盐毒(下)

作品:《在逃厨娘,但认命

    县衙后院,晏知微召集众人。


    落日飞坠,院里陆续点起灯。橘黄色的微光照亮晏知微的脸,更照明出她手上拿着的物什——熟透的海蟹与柑橘。


    晏知微净过手,唤人端出一碗蛋清,又找来剥蟹的工具,竟当众处理起海蟹来。只见晏知微两指钳住蟹脐,腕底猛旋,甲壳应声离骨,不多时,大块饱满的雪肉呈现在众人面前。


    江覃瞠目结舌,祝巡使也难得抬了眼。


    而钟滇信见晏知微不紧不慢的动作,心道自己被耍,怒气到了极点:“小娘子,你这是在玩家家酒呢,我们可是在办案,耽误了时间你担得起吗?”


    晏知微不作声,将海蟹与柑橘混合进蛋清。


    好一阵过去,钟滇信实在等不住,上前抢过晏知微手中的碗。


    “我倒要看看。”钟滇信嘀咕,却见碗里原本透亮清明的蛋清凝成絮状。


    钟滇信不由得瞪大双眼,晏知微翘嘴,从怀中拿出了一片蒜稍蘸碗中液体,白色的蒜也逐渐发黑。


    “民女只知,砒霜遇蒜变黑,遇蛋清凝絮。”晏知微展现碗中异样,向后退了半步,


    “要民女看,此次巡使中毒或非人所害,不过是误食了相克的海蟹与柑橘,二者摄取过量便会产生砒霜,从而戕害贵人的身体。”


    “大人若不信,找医者过来询问两句亦可。”


    晏知微埋头行礼,岭南临海且盛产海鲜,贵人难得下来巡视,下边的官员自是百般殷勤。大昭的京都在北边内陆,吃到新鲜海鲜的机会难得,如此盛情下,多食了些海产倒也寻常。


    晏知微吞咽口水,仍未敢放松,纵她给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可信不信终归是上位者之事。更何况食物中毒本身讲究剂量,纵然海蟹和柑橘可能生成砒霜,是否会达到中毒的剂量也是个未知数。


    祝巡察使把玩着腰牌,锐利的眼睛直视俯下身的晏知微,在晏知微埋头的视角盲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如此,倒也算真相大白。”祝巡察使抬手,“钟大人,没想到小小岭南县竟也是藏龙卧虎。”


    祝巡察使背身,亲自解开绑着刘掌柜的绳索:“你无罪了。”


    他又回头,眼神剜过钟滇信:“好一个朝廷命官,竟敢妄下定论,企图草菅人命。”


    “脱了这身官服,本官再不想见你。”


    “拖出去。”一声令下,两侧候着的小吏向前,不过片刻,钟滇信那曾经高昂的头颅低到地面,小吏还在拖拽,几声呼喊后,院内再瞧不见钟滇信。


    晏知微心尖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桌面上还有未用尽的食材,厨子的天性是见不得浪费,她惯性起身,用剩余食材做了份混合蛋炒饭。


    裹上鸡蛋浆的米饭粒粒饱满,蟹肉添在期间,露出粉白色。


    香味扑鼻,江覃喉结动了动,率先试了一口并称赞连连。


    江覃又将那盘蛋炒饭推给面色铁青的祝巡察使,祝巡察使吃了几口,不说话。


    晏知微有些紧张,虽然此次查案还刘掌柜清白才是重点,可她作为一个厨子,总归还是希望能够征服挑剔者的味蕾。


    眼见巡察使净了盘,晏知微终是塌下肩膀。她正欲长吁粗气,迈步离开的祝巡察使又来了个回马枪,他隔着几步远,冲晏知道:“虽是个乡野丫头,倒也不失机智。”


    “厨艺也还算勉强。”


    “这些时日我就住在县衙。”


    “若你想要更进一步,可以找上我,我倒是愿意为你留个私厨之职。”


    进你个大头鬼!晏知微撇嘴。


    这男人当真普信,不过是个仗着官威颐指气使的巡使,看上去还不到而立,怕不是那户官家子弟来刷个履历,若论真材实料来养活自己,能力怕还不如她晏知微。


    又是仇富仇权的一天!晏知微吸了吸鼻子。


    ——


    县衙门外,祝明煜满面焦急。


    自己不过是去买了些坛子,虽说去的路上慢了些,也因没能按晏知微的叮嘱成功还价而踌躇过许久,可到底黄昏之前归了家,不似晏知微,无端卷入命臣之案,若不是动静闹得够大,他怕是连去哪寻晏知微都不清楚。


    那可是朝廷命官啊,以晏知微的个性若是惹着了权贵,祝明煜闭上眼,全然不敢想象。


    祝明煜面色发沉,脚边的石子都快被他踢平碾碎。月光皎皎,洒在他粗麻的袖口掩着的半块金镶玉上,玉质透亮纯净,与他身上的其他物什格格不入。


    ——


    “刘掌柜,今儿我可是帮了你大忙。”


    县衙府,对祝明煜此刻的担忧毫不知情的晏知微见危机解除,和刘掌柜一同向外走。


    刘掌柜抖着手,面色潮红,直到抵达门槛二人即将分别之际,他才回过神来:“晏娘子,不,晏掌柜,若不是你,刘某怕是难逃一劫。”


    似是想起什么,刘掌柜赶忙作揖:“答应你的事情我绝不食言。往后只要需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掌柜餐馆的盐一律免单。”


    这便是刘掌柜答应晏知微的交易了。


    晏知微当时在刘掌柜耳畔细语,要求事情摆平后刘掌柜需无偿为自家餐馆供盐。她在心里盘算过这单生意,盐价虽不贵,但终归是餐馆不可少的支出,累着累着也不是笔小数。


    本以为还需旁敲侧击才能让刘掌柜认下这笔未画押的债,晏知微怔了怔,她倒没想过对方会如此痛快。


    晏知微露出笑:“掌柜果然是痛快人。”她欲扶起行礼的刘掌柜,触着的是对方瘦削而佝偻的背脊。


    晏知微默了默。


    “今日我帮你,也不全是为了利。”晏知微瞥过刘掌柜发白的外褂,想到市集中那群秃脚的乞丐,又忆起刘掌柜施粥的背影。


    “我知你不易,乱世之中人人都求独善其身,偏你不同。”


    “我景仰你。”


    晏知微叹了口气:“可我不同,没有你这种仁慈,人各有命,我只想获得应有的回报。”


    晏知微仰头:“市价五折。这是我能接受最低的回报。”晏知微是知道行情的,五折的价格踩在成本线上,刘掌柜不至于亏,她也保全了自己的利益。


    “明日午时,我来你这取盐价五折的相关契书。”不再回首,晏知微甩袖离开。


    “知微!”晏知微前脚迈出门槛,还没走几米远,听到熟悉的声音。


    祝明煜头发潦草,瞪着硕大的眼,衣上还挂着杂草,怕是方才翻了墙或爬过狗洞。


    “你这也太狼狈了吧,瞧你脏的,做贼呢。”晏知微心觉好笑,伸出手想要为祝明煜理去衣袍上的杂草,却被人反手抱住。


    “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祝明煜语带哽咽。


    “他们可刁难了你?你有何不适吗?”祝明煜左闻闻右嗅嗅,手悬在晏知微头顶,又缩了回去。


    晏知微压住祝明煜罩住自己的手,又摊开双臂,转了个圈展示给祝明煜瞧:“能有什么事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断手断脚了。”晏知微抿唇翻了个白眼,“你就这么盼我不得好死?想早早为我发丧了?”


    晏知微习惯性地挑逗祝明煜,本以为会换来对面人的无措,却适得其反。祝明煜没有笑,甚至是冷着脸,把住晏知微的肩。


    “你是真的不知我有多着急吗。”祝明煜手劲没个分寸,晏知微感到自肌底而生的胀痛,不由得嘶声。


    祝明煜道:“不是你说过的,官家危险,我们小民该滚多远就多远,你竟还敢以身设局。”


    “你就不能谨慎些?”


    “我这不是。”晏知微没见过祝明煜这般郑重的神情,一时竟不知道如何组织话语。


    一番失神后,晏知微低声嚅:“我本来没打算出头的……唉,好吧我承认是我冲动了,可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下回,我下一回……”


    “没有下回了!”祝明煜搂紧晏知微,“下回你叫上我。”


    祝明煜想,他力气大,又是个男人,若是对方要出气也该找上他。


    晏知微还在祝明煜怀中,鼻端闻到他衣袍淡淡的皂角香,晏知微又抬了抬脖,脱不开身。


    “哎,祝明煜!”晏知微个子不算高,堪堪触及祝明煜的半肩。


    祝明煜的怀抱依旧温暖,还有越来越紧之势。


    晏知微被捂得无法呼吸,也不想再听祝明煜的唠叨。她灵机一动,身子顺势瘫倒下去:“哎呦喂,我腿软了。”


    祝明煜面露惊色,晏知微将半身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我刚真太累了,你不知道那狗官有多难伺候,唉,就是那个从中央新下来的巡使,见到我就跟见到鬼一样,恨不得跑出二里地……”


    晏知微转移话题,右手把着祝明煜的脖:“你看我现在都走不动了。”


    “要不你背我吧?”晏知微笑,她灵巧地扭身,像猴子爬树般攀到祝明煜背后。


    祝明煜耳后一热,晏知微见状,又不怀好意地朝他耳畔吹了口气。


    “驾!”晏知微还沉浸在同刘掌柜交易成功的喜悦里,话尾都带着笑颤。


    “你抓紧了。”祝明煜叹气,双手向上托住晏知微。


    一男一女在道上,远处打更声惊起栖鸟。


    碧黑的小苔漫过青石岗,缠绵的白亮晕出月色的光泽。


    有温热的触觉烙在皮肤,不知红了谁的脸,又敲了谁的心脏。


    ……


    江覃瞧着越发遥远的两个身影,眉眼贴合在一处:“才子佳人,好景好画。”


    “景倒是好景。可人,不过是一个村妇罢了。”祝隶稷背过手,月光倒映出他黑漆的瞳孔,他又想起刚刚在门口瞧见晏知微向刘掌柜开价的情形。


    太过怀柔。


    半价购盐,坚持不了原约,还在自作感动。


    果真只是掌后厨的料。


    “乡野村妇,不外乎此。”祝隶稷皱眉,评价道。


    “可我看这姑娘心性善良,煜弟也颇得其照顾。”江覃拿扇子戳了戳身旁人,“这下你该放心了。”


    作为镇守边疆的济平侯的嫡幼子,祝明煜本随父亲征战归朝,怎料突遇歹人,祝明煜误入陷阱,生死难料。


    好在天佑其人,祝明煜死里逃生,还联系上了朝廷。


    收到消息的第二天,其兄长祝隶稷请命,自愿派遣至岭南巡视。


    江覃耸肩,又问:“什么时候去见他?”


    祝隶稷瞥了眼江覃,眼神深了深:“顺道来寻他罢了。”


    祝隶稷道:“查清谁是朝廷的蛀虫才是正事。”


    随身的银匕出鞘,冷刅划过祝隶稷的瞳孔。


    “还是得麻烦少年及第的江谋士替我查查。”祝隶稷敛颔,“这岭南县中,究竟是谁暗通曲款,又是谁想拿下我的命。”


    匕尖锐利,乍破天际混沌。


    江覃终于不再言笑。


    夜,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