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汀等人进了村，周围的村民也只是坐在门前淡淡打了招呼，没有人喧闹，没有人疾跑。大家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覆盖，连同情绪反应一并塑在原地。


    曾赖铭将舟娘子扶至桌边，又斟了三杯热腾腾腾的茶水递过来。上涌的热气熨帖面皮，众人才这场异样里找到一点实感。


    曾赖铭先问：“这位是？”


    沈汀握着茶杯，轻声道：“是我们从容县请来的大夫。”她的眼神落在窗外飘荡的白麻布上，接着问道，“昨夜还有谁受伤吗？”


    曾赖铭摇摇头，垂眸缓了半晌，再开口时又染上了一丝哽咽：“昨夜虽混乱，但无人伤亡。只是柏祁真面目揭露后，我们村中人自发重新进了天坑等地找人。”


    “找到了吗？”


    曾赖铭苦笑：“还没呢，炸药炸得太狠了。寻了一夜，只寻到衣角，他怎么就能这么狠呢……”


    在一旁的舟娘子试探着拉起舟娘子的手，眼神空洞洞地转到众人身上，她抬起眉毛：“阿覃……阿覃还没回来。”


    这倒是提醒了还蒙圈着的大夫，他打开木匣，将薄薄的布小心盖在舟娘子手上，凝神诊脉，又起身轻轻扒开对方眼皮，看了舌，片刻后，他才斟酌道：“脉细弦而数，濡弱无力。应是外物催致。”


    沈汀补充：“是闹金花粉，有人定时定量投毒，持续一年之久。”


    大夫抿了抿唇，从匣子里抽出几张素纸和炭笔：“按我这方子静养，最快也需六个月。恢复之后，病人也会不定时深陷幻觉噩梦。需要人陪伴监管。”


    “那，大夫再看看这方？”曾赖铭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从屋中拿来一张留有字迹的黄纸递给大夫，字迹力透纸背，沈汀认出是当时方钰写的方子。


    大夫拿起，两相比对，才皱着眉道：“只有几味药材不同罢了，这两方药都可行。只是宝青山的桥还未建好，每月配置的药方还得病人家属渡河来拿。”


    曾赖铭将药方收了回来，当初柏祁还说请容县大夫为舟娘子看了病，栽赃方钰药方错漏。柏祁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满嘴谎言又如此偏执？


    她仔细回想，竟不能找见这些年相处时的异处。


    沈汀见曾赖铭眼神落寞，只好搂了搂她的肩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柏祁借着“百件好事”的宏愿草芥人命，又将村民们的信任作伪装，做下这些怨事。


    曾赖铭拍了拍沈汀的肩膀，眼泪没忍住，往下淌了好些，她也不愿叫陌生人看了笑话，只好略显狼狈地擦。舟娘子有些新奇，贴在曾赖铭身上好一会儿，才又绕过曾赖铭，拉着沈汀的手，眼神天真懵懂：“我们去找阿覃好不好？”


    “我们去……”舟娘子皱眉，似是很为难地想了一会儿，“我们去神龛里求求神仙呀。”


    曾赖铭哭得说不出话，萧颂安有些受不了，眼眶通红地去跑出门送大夫下山。沈汀握了握舟娘子的手，答应道：“好，我们去散散心。”


    已是午时，天虽已升温，但也在可忍受的范围内，舟娘子走得轻快，还有空闲拧起眉毛催促沈汀和曾赖铭，她一面走，一面指，记忆纷繁错乱，舟浅夏指着宝青山的倦鸟喊鱼，拉着焉巴的尖草求它不要割伤了远归的覃渡，最后三人拐过弯，停在了桥头亭上。


    长风猎猎，发丝被利风吹起拍打在面，舟浅夏就这么拉着沈汀和曾赖铭在巨石旁坐下来，她活泼地往下望，看见蚂蚁似的一群小人张罗着拆石桥。


    吆喝声麦浪般传来，沈汀感到自己的手被舟浅夏珍重地握住：“你多日未归，我只好去求神。谁知道神龛吃了我？”


    “你也不要担心，你还没说再见，我便好好地等你。”


    “等到哪日啊……”舟浅夏喃喃，眼中光华灿灿。


    山崖上的暖风倏尔滑至山底，吹炸石桥，尘灰劈头盖脸撒了漫天，迷了拆石桥的壮汉们的眼。击打声游魂般飘荡在山间，壮汉们忽然停了，拢线团似的往右侧桥墩底部收紧。


    崖下的人儿开始推搡，接着七手八脚地抬出一个半人高的石头。


    舟浅夏将沈汀的手握紧，继续道：“等到我能自己走过桥，走过千山万山，等到我走到此世尽头，我们便能再见吧？”


    沈汀垂眸，看见返回途中的萧颂安朝聚拢着的壮汉们飞奔而去，又从手舞足蹈的人们手里接过巨石。他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抬手招呼船家渡河。


    身侧的舟浅夏在此刻轻轻地靠在沈汀肩上：“我不求神佛，不怨命运。”她稍稍抬起头，将下巴搁在沈汀肩旁，昏昏欲睡，“我觉得，只要想着你，就离你很近了。”


    萧颂安喘着粗气，抱着石头顿在村口，闲暇的村民们见官差来了，又立刻涌过去。


    村民们盯着这石头一阵交谈，才一并从这块石里看出点蹊跷。有脚快的，从屋子里拿了斧头，一点点削去石上灰泥。


    侧着石块里的衣片，抖开碎石，才让那只缺了拇指的手掌再次暴露于人前。


    可惜风不懂人情，它只是从旁经过，吹落覃渡指尖碎沙，毫无留恋地路过崖边沉睡的舟浅夏。


    沈汀拢过鬓发，余光见萧颂安朝她招手，便只轻轻送出左肩，又用手掌住舟浅夏的后脑，让她平稳地在曾赖铭怀中安睡。


    沈汀蹑手蹑脚起身，直至靠近萧颂安，带着他往里走了好几步才问：“崖底桥墩拿出的石头是什么？”


    萧颂安抿唇，跟着沈汀逆着人流走：“还记得我在柏祁家中搜出的石灰吗？”


    沈汀点头，当时虽然搜出了石灰和闹金花粉，但没法解释石灰的用途，毕竟就算柏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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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将石灰当作净化酒质的工具，也不可能囤那么一大袋，但除了这个借口之外，柏祁应该还有另一种用途，沈汀问：“不是说石灰水能帮助‘神谕’显形吗？”


    “借助溶洞水慢慢显形比刻意调石灰水更加神秘些吧？”萧颂安摇头，否定了沈汀的想法，又见沈汀往右侧指了指路，才跟上继续道：“是打生桩。”


    “有巫术民俗流传，在山间建造桥梁时，将人活生生埋进桥里。将此人魂灵献给山神，以求工程顺利进行。”他脑中一团乱麻，觉得很不是滋味，等到他面前的沈汀停下脚步，他回神抬头，才发觉他们已经在神庙门口了。


    沈汀摸着下巴打量了一下神庙内的惨状，先迈步跨过了门槛：“所以是覃渡那晚带着胭脂盒回来时，在桥头亭遇害，柏祁便将人生埋进了桥底……怪不得柏祁每日都撑着口气监督建桥进度，是怕人发现吧？”


    沈汀走得很快，三两步便停在了神龛前，她顺着神龛往上望，通小孔处的灯碗早已熄灭，最高处顾怀瑾作为“神使”降临时催动的一块灰砖还未收回。


    她挤进神龛仔细找了一圈，当时柏祁不顾一切跑进神龛内让大家一并陪葬……


    有什么东西能越过毒药在顷刻间杀死一群人？


    “若柏祁藏了火药在神龛内，这时候再按下机关，难保不会有意外吧？”萧颂安在神龛外推测。


    沈汀听了，只好缓缓返回，余光落在墙壁上突出来的一小块放置贡品的木板上。她内心挣扎两瞬，还是先退了出来。


    “那怎么办？”沈汀拍了拍手上的灰，同萧颂安并肩站在神龛外，“火药在天坑炸了一通，去天坑找痕迹简直天方夜谭。”


    萧颂安顺着思路推下去：“我朝火药的制造与管理都严格把控，每一批火药都印有经手机关名称。天坑那边的火药没了痕迹，现在看来好似也只有神龛这里剩了些。”他盯着神龛，补充道：“火药受潮后，性质便很不稳定，要是强行拆除，动作不当引发爆炸，那便得不偿失了。”


    沈汀只好屈起手指，用老办法探中空的墙体：“当初查桃花纸的时候便已经敲过一回，没找到其余的空砖了，但若要让炸药的杀伤力强一些，又只能将火药放在底部周围。”


    萧颂安听着沈汀的话，直起身仔细敲了两下，往右走两步，再敲了几块，又稍稍抬起手臂敲了另一块灰砖。


    这块灰砖传来的声音便单薄很多了。


    沈汀闻声抬头，有些无奈，那块灰砖恰恰高出她头顶许多，就算将手伸直也敲不到那块去。萧颂安让沈汀退开些，握着剑柄一把将剑身抽了出来。


    寒芒抵在灰砖之上，他想了想，将剑尖挪至灰砖边缘，造这砖的材料十分粗糙，随手一碰都能碰下一手灰，萧颂安估摸着力度，轻轻敲了个小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