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种感觉

作品:《弥留时刻

    江阮市的市一中内,正逢新生报名,七八位老师脖挂值勤牌,顶着烈日,分散在嘈杂混乱的人群里,疏散指路。


    其中几位女老师,撑着遮阳伞,手拿册子往脱了妆,斑驳不堪的脸上使劲扇风,男老师呢,扯着嗓子指挥着秩序,光线洒在他们微微扬起的脸上,通红的脸油光满面。


    “家长不要进来,不要堵着校门口………快点儿,都散开!”


    “麻烦大家配合,不然只能这样耗着了……,还有住宿生,生活用品能简则简,今天还没正式开学,有什么缺的,明天可以再带………”


    声音最大的男老师是这届高一的段长,估计是刚带完一届毕业班,白发不说,也秃的明显了。


    虚胖的腰际绑着小蜜蜂,蹙着眉,在人群中吃力垫脚,浮肿的眼皮也掩盖不住愤恨却无奈的目光,短短两句话,精疲力竭的不断重复,算来,已经破音五次了。


    果不其然,周围人群中,许多个不合时宜的笑声略显突兀的传入了段长耳朵里,这个年纪的少年心思,育书不下二十年的徐恩早已心知肚明,于是乎,这声音便格外刺耳了。


    第八章聪明绝顶


    “给我闭上嘴,笑什么?还当这是暑假是吧,谁笑再让我看到,可就不是口头警告了哈!刚好明天军训,我可以考虑让笑的站主席台笑………”


    段长豆大的眸子扫视了一圈,心中已经锁定了几个可疑对象,他似笑非笑的缓缓点头,提高音量,说罢,从口袋掏出纸巾拍打着鬓角的汗珠,擦好后,紧紧握在手中,再次看了眼几个男生,快步回了教务处。


    “这是哪位神仙啊?脾气真是闻所未闻,惹不起惹不起。”江毅吐了吐舌头,虚空拍了拍胸口“这语调抑扬顿挫的,好不派头。”


    “小爷我出来驾到可就提前探到了这监狱的□□成内部消息!嘿,你们说巧不巧,这可是咱年段的段长啊一”裴寂不出半个钟头,就凭借自来熟的本事将周围几个男生处成了兄弟,几人间先前还有些生疏,就这三言两语间,大家的神经就解放了。


    裴寂一副就我懂的模样,神秘兮兮的继续捂嘴低声道:


    “那家伙叫徐恩,在上一届人称“聪明绝顶”哈哈哈哈,知道啥意思不?”


    “裴寂同学,这作人啊,话出口了,就得讲明白,对么?”


    旁边响起了一个少年人特有的夹杂着些许稚嫩,却初露棱角的声音,细听,似乎还透着若有似无的嘲弄。


    裴寂闻言立即扭头,想看是哪位在挑他刺儿。


    恍惚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白色T恤,拎着公文包的男生,眉清目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也正看着他,流露出友好地笑意。


    刚刚,不就是这个方向传来的声音吗?难道…………………


    前头还积蓄着等待爆发的不满,此刻,漏了气,烟消云散了。


    裴寂轻咳一声,干巴巴开口: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哄笑,连眼前规规矩矩的少年,也勾起了唇角。


    “呦呦呦,裴寂同学,这你可就错怪那位同学了,我在这儿等着呢!”几米开外,两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并排站着,其中一位眉眼锋利,寸头,姿态懒散,一手搭着垂眸看不清神色,至始至终未曾参与过话题的男生,嗤笑道。


    裴寂认出了这声音,可这会儿他觉得这事得先放放。


    因为,如果他没记错,他误会人了!


    “额,实在抱歉同学,是我太急了。”


    符希夷在一旁安静的看戏,见裴寂又转而面向自己,便温声道:


    “没事的。”


    沉默了片刻,再次补充:


    “符希夷,我的名字。”


    “好.…好的,希夷,叫我裴寂就好。”裴寂松了口气。


    “喂,我叫萧澜。”


    那个眉眼锋利的男生看着裴寂,依旧是有些嘲弄的意味。


    随即碰了碰身边人的手肘


    “这位哑巴的,叫叶凌虚。”


    裴寂掏了掏耳朵,眼睛往上一翻,假装没听见,只朝叶凌虚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叶凌虚在听到萧澜说自己哑巴后,微微蹙了蹙眉,几次想开口,却到底没说什么,注意到裴寂的动作也只是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符希夷局促地站在一边,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抿了抿唇,抓紧了手中的公文包,抬眸讶异的发觉几人都看向自己,犹豫了片刻:


    “很高兴认识你们。”


    “我们也高兴。”萧澜挑了挑眉,笑道。


    “走吧走吧,你们不去报到吗?”裴寂看了看表,提醒。


    符希夷见状,目光微不可察的在叶凌虚身上停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啧啧啧,这书生气儿,依小爷看啊,保底是个学霸。”


    裴寂撇了撇嘴,看着符希夷匆匆离去的方向,嘟囔。


    “哦?那不保底呢?”


    不顾一旁叶凌虚愈发紧锁的剑眉,萧澜倒是神情自若,一脸玩味。


    “呦呵,您连这都不知啊,那我可是错怪您了,您可真是孤陋寡闻!”


    裴寂斜睨了他一眼,顿时也来了兴致,借机报仇。


    这句话蹦出来,裴寂感到整个人都飘飘欲仙了。


    “学酥,学渣,学沫,学粉!”


    他又佯装鄙夷地补充。


    一旁的叶凌虚沉默的听着,忽而想起了前面那个清秀少年手拎公文包的文静模样,以及一双澄澈无波的杏眸,喉结微动,眼底惊起一丝涟漪。


    “那边几位同学怎么回事,找不到教室吗?还是在那儿聊天呢?”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高马尾,踩着高跟的老师在十几米开外冲几人喊,作势要过来


    “再不回班我拍照了啊,你们也不想刚入学就被通报批评吧?”说着手就去摸口袋。


    “诶诶诶可别啊,老师,我们现在就走。”


    裴寂讨好的露出标志性微笑。


    萧澜见他这态度,忍不住唇角上扬,松开搭着叶凌虚的手


    “我们三班的,你呢?”


    “巧了,小爷也是。”裴寂眼睛一亮


    “走走走……”


    两人争分夺秒地上到育德楼三层,进了闹哄哄的班级。


    叶凌虚沉默的走在最后面,在两人进去后,独自一人往后门方向去,全班的位置虽稀稀落落,但也只剩零星几个空位。


    倒数第二排,他在一堆凌乱的颜色中清晰的捕捉到了一抹白,一动不动的坐在靠墙的一侧,在左右的嬉笑声中,低头对着桌子似乎在发呆。


    “在看什么呢?”


    萧澜在最后一排靠窗坐下后,就在等着叶凌虚,眼见他走近,就朝他挥了挥手。


    “没看。”


    叶凌虚简略扫了一眼萧澜周围的人,而符希夷就在萧澜斜前方坐着,他垂眸似乎思索了片刻就向那一侧走去。


    萧澜听到兄弟这淡漠的答复后,眼中含笑,耸了耸肩,并未在意。


    “希夷,你旁边应该没人坐吧!”


    裴寂进班后,快速熟悉了一下班级的环境后,就意外发现


    额,这班上初中同学是一个没有。


    正纠结着坐哪好,忽见不久前刚结识的几人全在靠窗的角落,心中难免感慨这缘分,钻了过去。


    “……没有。”


    符希夷抬头,见眼前被闷热的空气晕染出红晕的脸,有些讶异,他不是很喜欢过于注重社交,所以,入座后就未抬起过头,裴寂的声音传来时,心中也难免有一丝触动。


    “那...…我坐喽?”


    “好”


    符希夷点头,将椅子往墙一侧移了移。


    叶凌虚坐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的垂眸,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裤子。


    “诶诶诶,希夷,后桌两人你也认识哦!不信,回头瞧瞧。”


    裴寂坐下后,将额间被汗水浸湿的碎发撂至头顶,凑近新同桌,很是兴奋,话间,就着两人中间的空隙瞟了眼后头。


    难怪后面的声音那么耳熟,这么巧的吗?


    那两个男生都在后面?


    符希夷不禁想起在校门口时那个始终未曾吐出只言片语的少年。


    他……应该是叫叶凌虚吧


    “可真巧。”


    他抿了抿唇,不知为何,明明那两位同学他都不熟,却为此在心中掀起轩然大波,忍不住朝无人的一侧向后望去。


    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撞上了趴在桌上的少年略带困意的眼。


    不教授新课的时日很短,入学领到军训服后,接连一周,也算给高一新生熟悉学校秩序的过渡,这一年的秋季并不热,教官善解人意,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阴影下度过。


    高一新生们在室外一周下来,肤色都没多大变化,训练相对轻松,气温舒心,也都乐得自在。


    当然,并不包括其他年段,经历过军训的暴晒后,多数人都极其统一的想在下一届的苦楚中寻求到些许安慰。


    于是乎,只要是下课还剩个几分钟,四楼五楼的学生也都会挤到大平层看好戏,受享一番居高临下之感。


    当然,众人皆苦,唯我独乐,是有一群人体会到了,但并不是挤在大平层的。


    而是被围观的新生。


    几个年段间,这梁子在接下来的小半年里,一袭绝尘。


    特别是高二高一,军训后,跨年段的打架事件,发生的尤其频繁。


    但,令高一年段几位老师深感意外的,是几次月考名列前茅,性子文静随和的符希夷,以及平日沉默寡言总是事不关己的,这次打架似乎与他没什么关系,却半路出现在摄像头范围中,出手狠戾的叶凌虚。


    这事儿就在半期考后一个星期,运动会时闹出的,因为多人参与且行为较为恶劣,有插手过此事的人当天早上,全都被广播通报去了教务处。


    “谁先想到什么就先说,别等到我调监控…………,如果是我查到的,与你们自己亲口说的结果就不一样了!”徐恩阴沉着脸,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厚重的镜片。


    符希夷白皙的皮肤上肉眼可见的在眼角处,一条红痕勾勒出刺眼的轮廓,校服上深浅不一的褶皱被手心抚平,拉链松了一半,露出里面被撤掉几颗纽扣的衬衫,脖子的勒痕成年轮状,泛着青紫,边缘被指甲刮破的皮肉渗出淅沥的血珠,唇瓣干裂,失了往日的血色,似被糊上了层糯米纸。


    他微微蜷着的手指骨骼的酸痛顺着指尖向心口蔓延,左手食指指甲盖被折断了一半,疼的止不住发颤。


    孤身一人,垂眸站在门口一侧,与其余三个龇牙咧嘴的高二生拉开了一大截距离。


    那三个人一胖两瘦,除了站在离符希夷最近的那个既矮又瘦,穿着运动背心,背后还挂着号码牌,另外两个人皆与符希夷一般高,白校服上点缀着脚印和泥沙草渣。


    在徐恩说过话后,那三个人都未出声,符希夷始终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似乎是个局外人,清瘦的身膀依旧毫不松散,挺得笔直。


    说吗?


    这个问题从进来起就在符希夷的心头挥之不去,愈演愈烈。


    原来………………打架,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