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笨蛋

作品:《弥留时刻

    “小符啊,之前的事是阿姨太片面了,你也知道,阿姨这一辈接受的所有教育都没有涉及这些,后来阿姨也反思了,只要你们这些孩子能快乐,谈不谈,和谁谈都不应该由我们做父母的来干涉,凌虚这件事后,也生我的气了,年不回家过了,电话也基本不接,阿姨很担心又不敢多问,今早医院来电话说凌虚大早上的不见了,监控也看不出什么,只知道是出去了,留下一张字条,说是要去找人了,我和他爸爸急的要死,也不知道这字条到底什么意思,想到他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在意的人,只有你了,你能不能帮阿姨打个电话啊?大早上的,麻烦你了…………”


    电话背景音里传来叶父的怒吼:


    “让他死外面算了!“


    电话另一边似乎是被手捂住了,窸窸窣窣声不断,隐约传来模糊不清的交谈声,随即便是忙音。


    “您别急,我打一个…”


    符希夷感到一阵腿软,头晕目眩,一股未知的恐惧席卷而来。没等对面开口,符希夷就挂了,继而将叶凌虚的电话从黑名单里拉出,拨通了。


    没等多久,电话便接通了。


    双方都没开口,在长达一分钟里,只有二人微不可闻,纠缠不清的呼吸声。


    “……夷夷。”


    对面终于传来了微弱而沙哑的试探。


    沉默。


    “你……出院了?”


    符希夷轻声道,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温柔。


    “嗯,出来了。”


    “你,现在在哪儿?”


    符希夷话出口后又感到有些后悔,羞耻心隐隐作祟。


    我干嘛要掺和这件事啊?


    我在瞎操什么心啊?人家估计觉得莫名其妙。


    又是沉默,对面像是信号不好。一直没有答复。


    符希夷虽然内心纠结,可没听见回应那陌生的感觉又在心头蔓延。


    他微微蹙眉,唇瓣动了动,提高音量:


    “听得到吗?”


    “叶凌虚?喂?”


    “听见了。”


    叶凌虚缓缓地一字一句道。


    符希夷有些恼火,还想再问,就听到了低哑的嗓音。


    “在你门口。”


    符希夷听句话后,心中ー片混乱,四周只独独环绕着此起彼伏的心跳声,马上将手机丢到了一旁,利落的翻身下床,拖鞋咋往上床时被踢到了床底,被被单牢牢遮住,索性也就不穿了,赤足奔了出去。路过浴室时,浴室的门未关,敞开着,几米开外便可扫见他自己单薄的睡衣,脖子ー下ー片肌肤包括锁骨在内,一应露在外头。


    家中虽是开着暖气,可此番一看,符希夷便发觉仍脖颈发凉,于是随手从沙发上拿了一件家居服,便三下五下套上了。符希夷在门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捋了捋睡意惺忪的发丝,解开反锁。


    “吱呀”一声,门便随风迅速打开了,符希夷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外面的状况,只感到先是冷风拂面,随后便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萦绕周际的檀木香符希夷再熟悉不。


    熟悉到,曾经某段时光里,只有它的陪伴,才能安然入睡。


    而如今,香未变,只是徒增了些许淡淡的酒精味。


    符希夷忘记了挣扎,任由叶凌虚抱着,二人许久未言语。叶凌虚见他不反抗,似乎是轻轻吐出了口气,将下颚搭在了符希夷肩上,湿热的鼻息均匀的喷洒在符希夷颈间,使他有些瑟缩,却不敢妄动。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符希夷轻声道。叶凌虚沉默了会儿,并未急着回答,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将他拉进家中,关上门,又小心翼翼的将符希夷抱到了沙发扶手上。“怎么又不穿鞋?”


    叶凌虚声线有些低哑,很平静,听不出异样的情绪,仿佛只是问候家常。符希夷愣了一瞬,心中酸涩,掐紧了手掌,很奇怪,此刻,他竟有种沉闷的哭意。掌心赫然出现几个淡粉的月牙印


    符希夷勉强勾起唇角,垂眸,淡笑道:“说的好像我们住在ー起似的。”叶凌虚闻言,伸向符希夷白净的脚的手顿了顿,指尖微颤,低头,眼底是


    瞬息间掩盖住的苦涩,叶凌虚缓缓用手包裹着他冰凉的脚底,无意识的摩挲。“不冷么?”叶凌虚温声道,避而不谈此前的话题。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带一丝杂质,就这样,将他倒映在眼底。


    符希夷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更加茫然了,眼神飘忽闪躲。还,还好你不用这样……脏符希夷去掰他的手,却又不敢使劲,怕扯伤他未愈合的伤口。


    叶凌虚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只是在符希夷的手与之触及的刹那,手间摩挲的动作停上了。他很想伸手去握住符希夷触碰他的那双手,可始终,没有动作。两人僵持着,气氛凝滞。


    终于,叶凌虚轻叹一声,轻轻松开了手,俯身从鞋柜中拿出一双毛茸茸的灰色棉鞋,摆在符希夷脚下。符希夷呆呆的看着他将棉鞋放置自己脚下,觉得万分害臊。天呐!我怎么和个巨婴似的,就差喂奶了。


    符希夷轻咳一声,缓解了下尴尬,尽量用平常的语调:“那你今早出院,就来我这儿了?”“嗯。”叶凌虚沉默了许久,轻声应允。


    “何必呢?”符希夷此刻,从前的恩怨纠葛都抛之脑后了,剩下的,唯有心疼与不解。这次回答来的很快。


    “我只是想见你。”仅此而已。


    第三章


    冬季的雨未曾坠落,已在顷刻间凝集为冰晶,砸落在草丛间纱窗外,皆是噼里啪啦的声响,与针织般细密的白雪相会,将梦幻般迷蒙的薄雾喷洒在玻璃上,自是为这清晨添上了不少色彩。


    裴寂独自在家,站立于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蒙蒙雾色,嘴中叼着烟,在懒散的呼吸间,吞云吐雾。


    恍惚间,眼前的白烟勾勒出了昨日酒吧中,朝他步步走近的身影,一时间,他被意识勒索进了回忆中。


    他昨日在酒吧中与符希夷通过电话后,总觉得似乎有人正直勾勾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令他心中发虚,闷的烦躁。


    他倚靠着柜台,小口抿着酒,心不在焉的与调酒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啊?感觉昏昏沉沉的………”


    这位调酒师是和裴寂共同投资青柠酒吧的合伙人,名叫祁洄,不到三十,生的张娃娃脸,眉清目秀,清瘦高挑,看上去像是个大学生。


    青柠酒吧是裴寂大三时父母资助开的,正式成立以来也有快三年了,生意不算兴荣,但由于顾客数量比较稳定,收入也还算可观。


    两人呢,说起来倒也算半个竹马,两家父亲从前一起进部队当过兵,交情深厚,二人儿时便时常有见,关系上,自然也是延续了父辈传统。


    “小爷我哪天不昏沉?”裴寂闻言嗤笑,走进去帮忙调酒。


    “是因为你同学的事儿吗?”祁洄对叶凌虚住院这件事略有耳闻,便轻笑着猜测,随后又垂下眸,擦拭着酒杯,轻声问:“希夷………他最近,还好吗?”


    “艹,小爷是那么伤春悲秋的人吗?”裴寂笑骂“还有,天天希夷希夷希夷,你暗恋他啊?小爷早和你说了,人家名草有主了!”


    “嗯,你不是。”祁洄侧头看着他,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眸澄澈,眉眼含笑,目光柔和,温声道。另一句话卡在口中,终是说不出。


    可,爱还要分先来后到吗?


    “这还差不.………………”


    说话间裴寂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顿时话便止住了。


    祁洄见他话说一半就愣在原地,便微微蹙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呢绒外套,下半身是藏青色工装裤,散漫的翘着二郎腿,坐在卡座上,一只手夹着烟,怀里靠着一个身材妖娆,粉面朱唇,眼含春色的女人,也正不紧不慢冲这边挑了挑眉,手缓缓摩挲着女人纤细的腰际,凤眸锐利,似笑非笑。


    裴寂怔住了,呆呆的看着那边,他觉得这种狩猎般令人窒息的目光给他留下的感觉似曾相识。


    会不会,上次酒吧里盯着我的……就是萧澜?


    裴寂忽觉手腕被人拉了拉,晃了晃神才回头看见祁洄询问的目光。


    “阿寂,看那边做什么?”祁洄轻声细语,脸色却有些难看。


    祁洄问完这句话后,便垂眸继续调酒,似乎这一切与他毫不相关,可却暗自观察着萧澜与裴寂间的动静,他感到心中异常的不安,调酒的手微微颤抖。


    “没,没事………”裴寂冲他抱歉一笑“刚刚看见一个以前的同学罢了。”


    裴寂与萧澜,符希夷,叶凌虚几个从前高中是同校同年段的同学,几人那会儿玩的很好,裴寂性格开朗,大大咧咧,与萧澜,叶凌虚这种公子哥也是称兄道弟,自认为关系处的那是相当不错。


    可似乎大家每个阶段都有各自的朋友,而他们,只是相伴走过了高中短短三年,不足为奇。


    大一大二大家还有时常聚聚,后来要开始接触实习工作,联系便渐渐少了,到最后,只有逢年过节时的祝福。


    不是大家有意疏离,只是在各自的忙碌中,顺其自然的让时间磨平了一切。


    连叶凌虚精神状况开始出问题,裴寂也闻所未闻,到了这次进医院,裴寂才从萧澜口中辗转得知。


    似乎萧澜和叶凌虚关系更甚,而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自喻从不伤春悲秋,想着尽量让自己忙起来,好忘了这些不快,他尊重别人的选择,更何况,兄弟还可以再找。


    可此刻,再见萧澜时,裴寂才发现,原来看见他身边已有别人时,是多么刺眼。


    祁洄看着裴寂有些苍白的脸色心里也不是滋味。


    沉思间,萧澜在女人耳边低语了几句,便松开手,向吧台走来。


    “裴寂,好久不见。”


    临近傍晚,夜色已铺天盖地,茫茫雪雾中,江阮城内家家户户已是连成一片辉煌灯火。


    在青柠酒吧十几里开外的枫亭小区五栋九层的大平层内,气氛微妙。


    每每当符希夷想要催促叶凌虚早些回医院时


    触及叶凌虚眸中平静的神情,也愣是身不由己的一拖再拖。


    “你的伤还没好,还是回去比较方便,这儿附近连诊所都很少,要是出什么事了…………………”


    符希夷瞧着靠在沙发上,安静的看着电视上不断变化的画面的侧颜,顿了顿,自顾自接着往下说:


    “反正就是很危险的,但我可不是担心你阿!我只是觉得自己担不了这个责。”


    他越说越小声,像是气息不足,说罢就扭头盯着电视屏幕,揉搓着手指。


    说话间伴随着的,是《熊出没》的片尾曲,不大的音量淹没在旋律中,也不知,叶凌虚是否听到。


    只是在他未曾察觉到的瞬间,叶凌虚纤长的眼睫小幅度的拍打出扑朔的幻影。


    符希夷的眼底倒映着闪烁的景象,其实,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会为自己说出的话语而焦虑后怕的人,就比如,当下。


    当最后一个字也脱口而出时,他忽觉似乎什么重要的东西又在离自己而去,一如两年前,他开始习惯一人的生活时,所失去的一切。


    叶凌虚并未看他一眼,却笑了。不疾不徐的哑声问:


    “可.…回哪儿呢?


    符希夷,没有人告诉过你“回”用于归宿吗?


    笨蛋,我想家了啊,那个属于我们的,家。


    符希夷在这一刻,感到世界化为了一片乌有,剩下的,只有这句笑着说出的话。


    回哪儿呢?


    短短几个字迅速加温,在符希夷心口烙下了他们的曾经,一帧帧画面如一汪清泉,以目之所及的速度开始回放。


    初遇的那个秋季,与消散的酷热衔接的自然,风很清爽,拂过他们恰如其分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