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与君书
作品:《庭有枇杷树》 前些年沈华年都忙,再加之独身一人,过年这事是尽量省,没以前在沈家那样繁琐。
什么杀鸡宰羊,敬灶王爷,这些往日里必要的仪式在她这儿省了大半,到最后只有贴春联和年夜饭还算个模样。
年夜饭也简单,花年馍与油糕做起来费时费力,在上海买也买不到新鲜的,只剩个臊子面还能将就还原。
但也与小时候吃到的有些差异了。
付书同似乎与她有心灵感应,见她盯着东西若有所思,便开口问:“这次过年想请谁?”
她爱热闹,不习惯一个人冷清,现在能有条件 ,自然是想找亲戚朋友聚一聚。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房门口,家佣将东西接过收好,沈华年手上空下来。
“我想让嫚玉姐她们来。”
思索片刻,沈华年给了答复。
付书同这头的人也不多,算起来也只有宋允成她们。
李嫚玉在沈华兴走后也时常和沈华年联系,那层模糊的关系被撕开,只剩下姐妹情分连在一起。
“行,菜的话我叫人准备,我们把春联这些贴好就行。”
江南一带吃的多,尤以甜食为甚,原本费不了多大功夫便能办得周全,付书同却念着她许久未回家,特地请了从山西来的厨子做她喜欢的家乡菜。
过了两日,沈语宁却在年前忽然写了封急信送到沈华年手里,信到时她正帮忙贴着对联。
当时满院子里已经挂了不少红灯笼,里里外外都是喜庆,看到信的沈华年先是一愣,随后拆开看。
“邮差这些天也已经陆陆续续休假,这时候怎么忽然来信了?”
他看她手里捏着信纸,从高脚凳上下来,拍完手上的灰凑近她问。
“我也不知道,信上只说她想来我们这儿住段时间,料是有难处。”
看完后,沈华年随手将信纸折起来重新塞进信封里,叫人放进屋里。
付书同听完这话只是点点头。
他们两人的亲戚都多,借住是常有的事,只要不透露工作上的事问题都不大,更何况沈语宁救了他一命。
于情于理,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客人们来的时候恰巧是正午,菜已全部备齐了,李嫚玉到的第一时间,却先去了厢房找了沈华年。
“嫚玉姐。”
沈华年见人来,笑着跟人打招呼。
李嫚玉朝着她点点头,随后拉着沈华年说起悄悄话来。
“你哥哥的死,我已经查清楚了,背后的人也被我差不多摸清了…”
话还未说完,她便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她是想为沈华兴报仇。
这事沈华年不是没想过,可救人尚且会触发周期律,让人遭到更为严重的反噬,更何况伤人。
所有的愤怒和不甘最终都化作了黑夜里无声的眼泪,在黎明到来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我印象里,你不是这样的。”
沈华年有些嗫嚅,不知该说些什么,总觉得要出事,可现在劝,根本劝不住李嫚玉半分。
“我之前确实很能忍,都想着息事宁人,就这么算了。可这次不一样,我想替我自己争一回,也替他讨个公道。”
李嫚玉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她什么都能忍,可不能接受沈华兴有个如此潦草的结局。
不应当的,不应当这样的。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放不下他,我脑子里就一个想法,我想替他报仇。”
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到最后成了一抔黄土。
“除了我哥哥,你定有别的瞒着我。”沈华年看着她的眼睛,冷静地道出实情。
“你做事向来有主次有计划,这么多年过去,不可能突然就生了替我哥报仇的主意。”
见计划瞒不住,李嫚玉叹了口气,才开始将事情的本源说出来。
这不说不打紧,一说,沈华年便顺带着沈语宁要来的事情理清楚了。
一个礼拜之前,沈语宁机缘巧合下见了李嫚玉一面。
两人从一个学校毕业的,话里话外都聊得来,聊着聊着便忽然聊到了沈华兴那件事。
当年沈华兴被杀的事情到后来牵扯出一堆人,原本李嫚玉只打算将此事草草作罢,毕竟现在不能擅自行动,只能忍着。
到后来听着沈语宁将幕后的人物都揪了出来,便盘算着将幕后黑手一网打尽,免得后来再生事端。
为绝后患,组织上同意了这次行动,她也终于能借此为沈华兴报仇。
“我想听听你的计划。”
家佣这时上了茶水,沈华年端过热茶,看着氤氲的热气,异常冷静道。
这么多年,沈华兴的死像场无边的噩梦一般让她食寝不宁,心脏疼的老毛病也总不见好。
也许等到大仇得报,她便能睡个安稳觉了吧。
李嫚玉闻言,先沉默了片刻,茶水里的热气打着转网上攀升,过了会儿才开口:“他什么时候死的,我便在什么时候替他杀回来。”
有她这句话,后面的计划不用说,沈华年也明白了七八分。
李嫚玉同沈语宁都是从高等医药学校毕业的学生,报仇的法子不用人解释,沈华年听完,只在沉默后轻声问了一句。
“需要我帮忙吗。”
她恨,沈华年又何尝不是恨得牙痒痒。
权衡利弊之后,李嫚玉摇摇头:“组织上有命令,不能擅自行动,到时候你等我们的消息就好。”
凛冬时节的茶水凉得出奇的快,不过片刻,方才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已经不剩多少余温,沈华年的握着茶杯的指节也开始触到青花瓷的凉意。
“好。那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她露出抹浅淡的笑,眼底却透着无可奈何。
晚饭后,大家一起聚在院子里看烟火。
沈华年靠在付书同身边,放空脑袋望着夜空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又是一年。”
付书同的眼睛好似透着烟火光亮的玻璃,透亮又澄澈 ,却只有沈华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是他们能陪在彼此身边的最后一个年。
到了三一年年底…
他不敢再往下想,沈华年也默契地没提。
就这样看着时间挨得越来越近。
“马上开春了,等开春,我们去看莫愁湖好不好。”
鸡鸣寺,莫愁湖,鼓楼,城门,她原本想等得空的时候同他一起将南京游个遍,可现在只有从中选一个。
沈华年选了莫愁湖。
莫愁,莫愁,就当是她想给他说的吧。
只想他莫愁。
付书同已经说不出话,只默默点头,没掉眼泪,却难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今天年三十唉,不许难过。要哭也得等过了这个年。”沈华年强扯出一个笑,故作生气地冲他说。
天气冷,话刚说完沈华年便忍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外面冷,等烟花放完就回去吧,里面烧着炭的,暖和。”
“好。”
她轻声答应,此外没再多说一个字。
空气中的火药味逐渐弥散开来,从四面八方钻进人的肺腑里,短暂绚烂的烟火后,一场雪扑簌而至。
是今年收尾的雪,也是来年第一场雪。
时间很妙。
雪下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清早沈华年起身时还将停未停,天色很沉,沉得似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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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云层里滴落一般。
沈语宁到时,沈华年刚吃过早饭没事做,在房间里写着什么。
“堂姐。”
知道她来了后,沈华年将手头写了一半的书信收进抽屉里,随后三两步走出门迎接,一边走一边笑着给沈语宁打招呼。
沈语宁在南京没什么亲人,赚到的钱全补贴给了娘家那个无底洞,身上也拿不出租房的钱,便只能暂时借住在沈华年这儿。
等到事情解决完,她会搬走。
“昨天嫚玉是不是跟你说过这次行动的事。”一来,沈语宁便开门见山地问沈华年。
她点头:“是说过,不过她给我说的重点,是给我哥哥报仇。”
雪依旧下着,没有停的迹象,不一会儿便大起来,鹅毛般了满地。
“她是有这个打算,不过人怎样得上面说了算,到时候把人交出去,我们就管不着了。”
沈华年心头一愣。
是啊,若是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意思。
她有些语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付书同的敲门声来得恰倒时候。
沈华年的思绪断掉,像是散在地上的珠子,怎么捡都捡不完。
她走到门前将门打开,见是他,露出一抹浅笑:“怎么了,这么着急?”
“茶馆出事了,你先跟我走,去的路上我慢慢跟你讲。”
听见这话的沈华年立马收了笑,严肃地点点头:“好,我换身衣服马上来。”
沈语宁见她神情不对,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你哥哥的事交给我,你先忙。”
“那拜托堂姐了。”
说完,她便披了衣服急匆匆出门,方才手边的那杯茶还在往外冒着氤氲的热气。
雪似乎能听懂人的心事,方才还急匆匆下着,到现在却变成了雨一般绵密的小雪。
四处都是湿润的,连带着空气一起。
茶馆的地址暴露,原本潜伏的人也连带着重要文件差不多完成了转移,只剩下带不走的机械。
两人驱车赶往茶馆,来不及多看一眼人去楼空的荒凉景象,便急着将剩下的东西搬走。
往日热闹的茶馆只剩下空泛的藤编桌椅,沈华年走得急,前往暗室时不注意踩了脚下的报纸。
那是份年前的大字报。
上面的内容无外乎是些国事,跟在她后面的付书同便顺手将这报纸捡起,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两人一前一后往暗室走。
暗室紧挨着后门,需要时只需将暗门打开便能走后边出去。
两人一进去便打算先将里面的几台电报机搬出去,沈华年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忽然愣在那儿。”
起初付书同见她搬电报机的手顿在原地,还有些疑惑,可过了片刻便立刻反应过来,长腿一迈便将暗室的门合上。
外面传来细细簌簌地脚步声,沈华年的耳朵贴着门板,听着那声音愈发近了。
外面虽冷,可暗室里没有窗户,冷空气进不来,两具身体挨得近,此刻竟有些热意绕身。
沈华年的脸肉眼可见地泛起红。
外面传来说话声。
“那份报纸被动过位置,上面还有人的脚印,一定还有人在这儿,给我搜!”
高言慬的军用皮靴踏在木制地板上,一声声响得清脆。
领头的发了话,底下办事的人也不敢不照做,便在这不大的房子里搜索起来。
沈华年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紧贴着门板听动静。
“把东西带上,我们从暗道走。”
沈华年回头看他一眼,打着手势示意。
付书同点点头。
下一刻,暗房的门被人用手指节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