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枇杷树

作品:《庭有枇杷树

    雪还是下,并无要停的意思,沈华年紧紧裹着被子,心头发堵却哭不出声,只能呆呆地跟在沈华兴后面往旅店走。


    衣服虽没了,但好歹有套棉制睡衣在身上,不至于太难看,只需等明早商行开门买身新的就好。


    那早不是一张普通的照片,此刻被毁,她预感付书同手里的那张照片也有相似的结局。


    数千公里外,北平。


    此夜大雪封门,付书同照灯在房里写日记。


    “你还有心思在这写日记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宋允成摸不着头脑,叼着烟卷吊儿郎当地靠近他。


    日记正巧写完,他将本子合上,顺手便放进了抽屉里。


    “急什么,事情不都解决完了吗。下一步行动用不着我们的。”他将弥散的情绪藏回眼中,漫不经心地回。


    “哎呀,就是想问问你这年要怎么过。年三十这事便能忙完,人家能回家的回家,我们两个吉卜赛,还能到哪去。”


    付书同没说话,拿起桌边的相框看了看,眼底漫过不经意的潮湿。


    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回上海过年。


    可虽然那边暂时安稳下来,付书同的家里人也及时迁了回去,但他却不能走。


    不论对他还是沈华年,现在的上海都不安全。


    “我也没想好,随便吧,你今年还不回去吗。”付书同有些疑惑。


    宋允成摇头:“不回去,回去了得应付家里人给我说媒,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话未说完,他便瞧见了付书同书桌上的相框。


    “这是谁啊,让我看看。”不等他反应,相框已被宋允成夺了去。


    付书同想把相框拿回来,可身旁的宋允成还未看清照片中的人是谁,不想被抢,便侧身躲,谁成想没拿稳那相框,下一刻,便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抱歉抱歉,改日我陪你个新相框。”他说着,便想将照片先拾起来再处理地上的玻璃碴子,不料自己那根烟的烟灰落在了照片上,将照片烫了个窟窿。


    好巧不巧,被烫掉的那块是沈华年的脸。


    付书同见照片被毁,没发火,不论宋允成如何道歉都不答话,只呆呆地看着照片发呆。


    为什么偏偏是她的脸。一时间,本就湿润的眼眶开始发红。


    “真的对不住,我这就把烟掐了。”说罢,宋允成摁灭手里的烟,手足无措地看着对方。知晓付书同想自己静静,便不再多说,收拾完地上的玻璃碎片便离开了。


    他一走,付书同将房里的灯都关掉,只留了盏照明的台灯。


    冬夜寂静,这些日子雪大,外面什么声音都没了,他看着那张照片,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


    若被烫掉的是他自己,倒也无所谓,可偏偏那烟灰正巧落在沈华年原本便模糊不清的脸上,失去的恐惧在此刻再度蔓延。


    照片被毁,他没将它扔了,顺手塞进了书桌的抽屉里,想当成心事永远封存着。


    从开始回来到现在,已快一年光景,除了最开始,他改变的每一件事都从未成功过,会以各种方式反噬回去。


    过了半晌,宋允成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道:“我买了酒,喝吗?”


    知晓他是过意不去,付书同也没拒绝,同宋允成到客厅里坐下,。


    “这照片里同你站一起的是谁啊,你还能联系到吗,等改日你俩见了面,我带你们去照张新的。”


    客厅灯不亮,暗幽幽好似点着蜡烛,光影明灭中,玻璃酒瓶映出付书同黯然的脸。


    皮质沙发前摆着个玻璃茶几,上面放了好几瓶酒,还有几碟子小菜。


    他俩没合照,这是个无法更改的事实,哪怕这辈子照多少次都一样。


    既定结果永远不会改变,变的只有光怪陆离的过程,不论他扭转多少次,事件总会以更改过程的方式走向原本既定的结局。


    相遇如此,受伤亦是如此。他不得不接受现实:更改无效,在这个时空里,只能安心地等,等事情一件件发生。


    等她离去。


    “不用的,再照几次结果也一样。”他开了瓶洋酒,坐在沙发上回宋允成。


    灯影遮了半边脸,只留他凌厉的面部线条在昏光中摇曳,才二十岁,却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锋芒。


    “我知道这是我不对,可你说这话就有些让我有些不明白了。”宋允成闷了一口酒,疑惑道。


    付书同看着手中的玻璃瓶子,仰头半瓶酒下去,红着眼眶闷了半晌,才艰难吐出几个字:“这事我解释不明白的,说了你会把我当疯子。”


    佛法曾言,人有三世三生。


    遇见她前,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对此类怪力乱神之事嗤之以鼻,可遇见她后,他变得相信佛法,唯物主义也悄然开始动摇。


    若要问为什么,兜来转去,可能唯有爱字能解释清楚。


    爱本身就是种很奇怪的东西,它能动摇唯物主义,能让不信神佛者轻而易举地相信来生。


    “你喝糊涂了吧,什么解释不清,算了算了,喝酒。”宋允成有些上头,面颊被酒精染成绯色,摇摇晃晃地拍着付书同的肩。


    “看你难过成这样,照片里的是谁啊,你太太吗。她在哪儿,再哄回来照一张嘛。”宋允成一边说着,一边提溜着酒瓶子,还腾出手来勾着他肩膀。


    付书同没反驳,算是默认了。


    按时间线来,他们迟早是夫妻,问这问题也不为过。


    “她不在北平,在武昌。”他解决完手中剩下的半瓶酒,将空瓶子放在玻璃茶几上,回道。


    夜已深了,好容易停下来的雪此刻又开始纷扬着落下来,客厅里窗户没关牢,水蓝色窗帘被风装满,兜不住,便任由冷风直人骨头里钻,凉得透心。


    宋允成听见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你找个日子去见她不就行了,反正过年这段时间闲着。”


    “我不是没想过去见她,只是她年初一便不在武昌了。”


    宋允成吃惊:“那会去哪,你若是想,总会有办法见到的啊。”


    空气里逐渐带上酒的味道,刺激却又让人上头,混着冷空气让人晕头转向。


    “你忘了吗,春节后我们要去上海开会,她暂时还回不去。等到她能回去时,我差不多便在金陵了。”


    总是会阴差阳错地分开,想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这样啊……”宋允成又开了瓶新酒,带着醉意喃喃道。“那你俩也算是对苦命鸳鸯了。”片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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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捏着酒瓶,继续对付书同说。


    付书同知晓这是醉了,便没多搭话,将宋允成送回卧室。


    如果可以,他又何尝不想与沈华年见面,又何尝不想时时刻刻同她在一起,只是现在,见面成了奢望。


    当夜,付书同做了个离奇的梦。


    和沈华年的梦一模一样。


    他梦见自己满脸是血地躺在她怀里,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地黑,他用尽全力捧起她的脸,想与她说话,却发现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渐渐的,捧着她脸的手也脱力垂在地上,再想抬,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能看着她落泪。


    片刻后,心跳停止,他的心混逐渐脱离那具残破不堪的躯壳。


    别哭,别哭。他想心魂站在一旁焦急出声,想上前去抱她,却发现一团虚无根本抱不住实体,刚靠近,他便直直穿了过去。


    这是死了?付书同刚想着,便毫无征兆地醒过来,一睁眼,便瞧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愣神。


    他醒时外边依旧昏沉,定眼往墙壁上的西洋钟看,却发现这本该是天光大亮的时候。


    八点一刻。


    又一场暴雪藏在水墨色的云层里,在天上挑着降落的合适时机。


    他坐起身来,胡乱揉着脑袋,思考方才那个古怪的梦。


    他不知晓自己为何会梦到自己死,可看那身衣服,就是年后回上海时穿的那套。


    断成点的记忆在此刻重新连接成线,梦和记忆在提醒他,年后回上海会遇袭。


    可这就讲不通了,明明前世捡回一条命来,为何这个梦却直接给了个一命归西的结局。


    难道…这是在提醒他。


    “醒了吗,要出门了。今天可能会下雪,我们早去早回。”宋允成敲了敲付书同的房门,轻声问。


    听见这声音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想起今天要见个重要的人,便急匆匆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至于那梦,只得等他有空时再细细研究。


    “等我弄下头发马上出门。”他说着,随手拿起搭在衣架上沈华年送的那条围巾,一边系,一边往卫生间走。


    出门时已经飘了小雪,付书同本以为那梦骇人听闻,却不料刚出门不久,后背便遭了冷枪。


    胡同口瞧不见放枪那人,剩下火药味同冷风一起直往人脑里钻。


    那可是东郊民巷附近,各国的兵都有,在此刻放枪,无异于找苦吃,若不是狗急跳墙非想要付书同的命,没谁愿意


    宋允成还未来得及反应,腿上也中了弹。


    这年还真是精彩,付书同双腿一软,朝地倒去。


    这时间怎么提前了。他还未来得及思考这问题,便已失去意识,像坠入了片黑色的海里。


    风雪从九点开始便不停,付书同本以为这辈子也到头了,却发现自己命大地睁了眼。


    没死。


    这已是三天后,腊月二十七了。


    雪一天比一天大,北风凛冽,风霜能将人脸割


    他一动,床边守着的人便醒了过来。


    沈语宁见他醒,揉揉惺忪的眼,望着付书同笑。


    “你醒了。还难受吗,需不需要我去叫医生?”她起身给付书同倒了杯水,关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