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再重复一遍。”


    “你要满足你眼前这个人的心愿，不然你就会魂飞魄散。”


    冰凉的机械音在齐施脑海回荡，她此刻正飘在半空，全身像是被人调了不透明度一样忽现忽隐。


    随着脑海中声音的落下，她的肩膀也被人轻轻一推，“咚”的一声就这么跌落在那名少女的眼前。


    落叶稀稀疏疏地落在这条昏暗小道上，少女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布鞋踩着一片又一片的落叶发出“吱呀”的脆响声。


    她抬头看见齐施，有一瞬间的怔愣。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齐施还来不及理解这句话里蕴含的意思，少女就小跑奔向她，在她面前蹲下。


    “你是从哪来的？”


    齐施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随口扯个谎：“我从树上掉下来的。”


    少女闻言抬头看了看略显凋零的树，叶子正在一片一片的掉：“那你是落叶变成的仙女吗？”


    齐施挣扎地想要起身，奈何从半空中摔下来是真的疼啊。


    她无意中瞟到了少女的鞋，是破的，是被洗的发白、开胶的鞋。


    少女用手挡了下鞋子，齐施这时才发现她的外套长的过分，在手腕处堆积了好几层褶皱才堪堪露出手指。


    少女站起身，微微弯腰，朝齐施伸手：“起来吧，落叶仙女。”


    齐施借着她的手站起了身，和她并肩散着步。


    “谢谢……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姜蕊。”


    “你呢？”


    “齐施。”


    “西施的施？”


    齐施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很好听的名字。”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姜蕊笑着轻轻摇头，但并没有出声反驳，画面像被切到了哑剧的频道，二人都沉默着不出声。


    这条小道的尽头是一堵墙，一座学校的围墙。


    “到了。”


    齐施的手突然被冰凉的什么东西牵住了，她扭头看去，是姜蕊的手。


    姜蕊松开了手，默默收回袖子里。


    “抱歉，只是你快撞到墙了。”


    齐施将这小细节收尽眼底，笑着看向她：“我才该抱歉，走神了，谢谢你拉住我，不然我就撞上墙了。”


    姜蕊撇头，侧脸被有些毛躁的头发遮住了。


    “没事的，我要掉头回去了，你呢？”


    “我跟你一起走回去吧。”


    姜蕊点点头，过了许久终于犹豫着问出她从刚刚就一直疑问的问题。


    “你也住那边吗？你看起来不太像是……”


    齐施尬笑两声，该怎么说她对这个世界什么都不清楚呢？


    刚刚的走神也是因为她一直在脑海里单方面跟系统叫嚣。


    “人呢？敢做不敢当？”


    “把我丢进这个世界里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吗？”


    “好歹给我一个身份吧？”


    齐家大小姐，家住望海小区，今天是你的生日，早早答应陪你的父母再一次以工作忙为理由失约你的生日。


    脑海莫名其妙的多出了这些信息，


    是那个人干得吧？


    “你可以叫我系统。”


    不设防地被吓了一跳，齐施又怒骂了它两句，接着刚才的尬笑回答了姜蕊的问题。


    “是不住这，我家在望海小区。”


    “那好像很远啊……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散散心。”


    “那怎么……”剩下的话姜蕊没有说完，但齐施看到她憋笑的嘴角了。


    想起自己一开始“从树上掉下来”的壮举，齐施悄悄红了耳朵。


    姜蕊忽然往前跨出一大步，转身面对着她：“我该转弯了。”


    齐施偏头向右看去，弯弯绕绕的小巷随着视线的深入更加弯曲细窄，周边也总有电动车挡着路。


    看起来很难走啊……还好灯还算亮的。


    眼前突然一白，原来是姜蕊的校服袖子，校服有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靠的近这么近也看不出来袖口有什么脏污。


    她挡在齐施面前，晃晃袖子，歪头看向齐施。


    齐施在心底叹了口气，感慨这女孩实在是有点惨。


    “明天还可以见到你吗？”


    开口说话的是齐施，姜蕊愣了愣反问道：“你想见到我吗？”


    齐施也被问住了，应该是想的吧？就算是出于任务的考虑。


    她吞下“应该”、“吧”这几个字以及后面那句话，回答了姜蕊。


    姜蕊笑了，不是被夸名字时那种淡淡的苦笑。


    “那明天还是我们遇到的时间，还是这个地方，我等你。”


    齐施点了点头，姜蕊得到了齐施的承诺，笑着挥手再见，转身向小巷走去。


    “走路小心。”


    告别了姜蕊，齐施正准备开始炮轰系统。


    “叮铃铃……”


    在这只有她一人的小道上，秋风顺着她的衣领往里爬，她哆嗦着身子想着这世界不能有鬼吧？


    “叮铃铃……”


    慌乱间她的小腹似乎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硌到，手下意识的往那一摸……


    欸……手机？


    上滑解锁了手机，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妈妈”两个字，她迟疑着按下接听。


    “喂？”


    “施施啊？你终于接电话了，阿姨说七点多就发现你不在家了，你去哪了？”


    “出来散散心。”


    “那你怎么不接电话？”


    齐施扯扯嘴角，想着我也才刚刚发现我有手机啊。


    当然，跟妈妈肯定不能这么说的。


    “手机静音了”


    “你别赌气好吗？我和你爸……”


    “嗯，好的，我马上回家。”


    电话那边踌躇了一会，似乎也没什么要说的了，转而再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挂断了电话。


    打开通信软件，齐施找了一会司机的聊天框，发出定位之后便蹲在路旁等待。


    “蛋糕买好了，我让阿姨放在冰箱了，回去记得吃。”


    “你也别怪我们，我们工作真的很忙，晚点回去陪你。”


    手机息屏前弹出了这几条信息，齐施点进去聊天框又上滑着看了几条妈妈发来的信息。


    “别赌气好吗？今天是你的生日一定要闹不愉快吗？”


    “别让我们担心。”


    “快回家。”


    看了没几条，她打开键盘打下了“知道了。”这三个字后发送出去按下息屏键。


    关于这两位异世界的父母，她本身也没什么感情，不用跟他们见面最好。


    夜晚……自行车叮铃铃的从齐施面前路过，带起一阵微风吹着落叶往她腿上贴。


    腿上有些异样的触感，她垂眸伸手将它拿在眼前盯着看：“落叶仙女吗……”


    伴随着汽车引擎声，侧面的光越来越亮，齐施将手背贴在眼前挡着光，站起身，下一秒车就在她面前停下。


    司机下了车将车门打开后唤了一声：“小姐。”


    齐施走过来也打了个招呼，坐在后排座椅上。


    她歪着脑袋靠向窗户，看着车窗外的那条小巷口。


    路口的灯光很亮，但再亮也只能照亮路口那一部分。


    司机手搭在方向盘上，这条路太窄，不能调头转弯，得开到大路上才行。


    他透过后视镜看着齐施低垂的脸或许是觉得这气氛异常安静，他开口问道：“小姐知道这边是什么人在住吗？”


    齐施抬起头，脸上带点茫然，下意识地摇头，又觉得司机在开车不方便看吧，还是说了声不知道。


    “这地方，多得是老人，大多数是没人管的嘞，还常有人在这边打架斗殴。小姐还是少来这边。”


    齐施并不应答，反而陷入担心中。


    那姜蕊岂不是很容易有危险啊……


    她能平安回家吧？


    蜿蜒的小巷总能藏下许多秘密，也能藏匿一个人想暗中窥视的身影。


    姜蕊躲在阴影中，视线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等待齐施上了车，远离了她的视野范围后才慢慢地跟出来。


    无意识攥紧的手被指甲刺得生疼，她才堪堪反应过来松开手。


    再度轻轻念下车牌号，她脸上带笑，庆幸自己昨天手洗的外套今天刚好干了，又抿嘴嫌弃自己的鞋不体面。


    “早知道今天会遇到你，我就……”


    可她应该怎么办呢？这是她最体面的鞋子了。


    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该剪指甲了……


    混乱无端的思绪围绕着一个名字打转，她转身向巷子的深处走去，回到属于她藏匿在深渊的家。


    父亲又醉醺醺地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姜蕊用钥匙开门的声响惊醒了睡着的姜父。


    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瓶空酒瓶就往门口那砸去：“臭小偷！还偷到老子头上了？”


    “爸，是我。”


    姜蕊熟练地后退半步躲开了一场无妄之灾，冷淡的语气好像不是宣布自己回家而是被判了死刑。


    “姜蕊啊？你这死丫头这么晚回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侧身从门半开的缝隙中挤了进来，用关门的吱呀声来掩盖那不堪入耳的辱骂。


    好在他只骂了半响又翻身睡过去了。


    摆放好被随意丢弃的掉皮皮鞋，收拾好一地的玻璃碎片，她从卧室里揪出薄毯子给父亲盖上又关上电视。


    做完这一切她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狭小房间。


    纤细的手指搭在掏空门锁的空洞里，她盯着破了皮的指尖和门的木刺出神。


    许久后，手指微微用力，门悄悄地飘了一段距离，是姜蕊跟房间约定的晚安语。


    关上这扇门，今夜的你会做个美梦。


    汽车停驶在望海小区A栋的地下停车场，道别司机后，齐施按着系统给的信息按下了通往16楼电梯。


    阿姨早已下班，三房两厅的格局此刻只有齐施一人。


    其中一间房大概是属于齐施的更衣间，一件件黑白色的衣服挂在其中。


    她关了灯，转身去开立在右侧的门。


    挂在挂衣杆上的黑色外套，随意放在椅子上的挎包，铺开的杂志……无一不是在宣告这是她的房间。


    她走进去环视了一圈，简洁而普通的装修，卧室里有着独立卫浴。


    那另一间房是谁在住？


    阿姨下班后就会离开，需要在这过夜的明显只有齐施一人。


    按下心底的一丝不安，她的手摸上了门把手，用力往下按，推开了门。


    没什么生活气息的房间，但看得出来阿姨对于这份工作很认真，房间一尘不染。


    这就是爸爸妈妈的房间了吧，不过看着更像客房。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家三口的合照。


    看不清面孔的相片，一家人公式化的站在一起，拍全家福好像只是他们的任务。


    至少从氛围上来看是这样。


    齐施念叨着又将合照放了回去。


    搜寻一圈无果后，她关好门，去看冰箱里的蛋糕了。


    冰箱除了蛋糕还有些其他新鲜食材，她将蛋糕从冰箱中接了出来。


    四寸的儿童蛋糕，蛋糕订单显示昨天预定的。


    明明从昨天就知道自己不会回来陪女儿过生日了，对吧？


    按亮手机屏保，5月16日。


    好歹是自己的生日，还是吃一口吧。


    入口即化的奶油，蛋糕不算太甜，反而带着点咸，里面放了芝士？


    望海小区，倒是真的可以望海，齐施坐落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背靠沙发，曲着腿吃蛋糕。


    夜深，海水的颜色也深，齐施离得远，只能借着月光看翻打上来的浪花。


    她脑袋却在想：明天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她呢？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她没有可以看时间的东西，不知道她们相遇的时间是几点，只知道是晚上。


    她只好带上给姜蕊买的礼物，在太阳开始下沉的那刻驱车前往。


    等姜蕊的时间，她也没有闲着。


    反复背诵着早已准备好的话术，在脑海中反复上演设想的情节，时刻查看礼物是否有损害。


    心中忐忑不安，怎么在不伤害姜蕊自尊心的情况下将礼物给她呢？


    毕竟她看起来真的很需要啊。


    “齐施！”


    姜蕊出现那条小巷，依旧套着校服外套，小跑着过来。


    准备好的话术在遇见本人的时刻化为乌有，齐施脑子像宕了机，开口就是晚上好。


    “晚上好呀，你等了很久吗？”


    好在姜蕊并没有发现她的不自然，反而关心起自己。


    “没有。”


    “那就好。”姜蕊点点头，探身向齐施身后望：“你身后是什么？”


    “礼物——”


    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带着点意味不明的心虚，姜蕊疑问地向上瞟。


    “是等会还要去见其他人吗？”


    “不是不是不是，是给你的。衣服、鞋子什么的。”


    “不贵！真的！”


    齐施慌张出声的同时把用礼品袋装着的礼物往前递。


    姜蕊惊呼出声：“给我的？”


    她眼睛眨巴眨巴，嘴巴自动张开成一个O形。


    齐施往前伸的手缓缓沉下去：“你不喜欢吗？还是……”


    “没，我……我现在挺需要这些东西的。”


    “但是但是，我没有地方放。”


    姜蕊对上齐施探究的眼神，咬了咬牙说出了那不想面对的现实。


    “我家庭情况挺复杂的，我爸知道了会质问我这些地方从哪来的……”


    “我这几天要去找工作了，家里除了校服没有很体面的衣服，我是很需要你给我买的礼物，我也很感谢你。”


    “但是，我不能收，不管是出于我爸爸，还是你。我都不能收。”


    不自觉加快的语气，字句从姜蕊口中蹦蹦哒哒地跳出来，越跳越无力，到了最后一句已然没了声响。


    齐施愣在原地，消化完这些信息后开始呼喊系统。


    “系统？系统！”


    “这故事情节怎么这么耳熟？”


    系统一如既往的沉默，将信息传递到齐施脑海中。


    赌博的爸，生病的妈，无助的她。


    这个月内姜蕊就要去面试，接着撞倒某公司总裁泼了一身咖啡？而且总裁心里怎么一直有个什么白月光啊？


    齐施又持续呆愣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姜蕊不知是自卑、还是觉得难堪，一直低着头。


    等齐施回过神，姜蕊已经不知道低头低了多久。


    齐施扶起她的脑袋，手再轻飘飘的落在姜蕊的头发上，柔柔地抚摸：“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我等你可以接受的时候再给你就好了，我也不想我自愿给你的东西会事你的负担。”


    “对了，你怎么这个年纪就要去找工作了？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


    姜蕊像个木偶，任由齐施对她操控，被问话时才重新启动一般回答。


    “我爸，不让我读了。他说女孩读书没有用。”


    黯淡的眼眸，低垂的眼睫无一不彰显她的落寞。


    “你高中读完了吗？”


    姜蕊摇摇头：“今年高三，还没高考。”


    “我真的很想回去读书……”


    出门时准备的纸巾终于派上用场，齐施捏着纸巾的一角轻轻抚过她的眼角：“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