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哥哥。”

作品:《怎敌她动人

    江大老校区附近的这家肯德基开得挺气派,两层都是大落地窗,因为环境好,座位也多,不少人上班族和学生都喜欢在这自习。


    许霁青在的那张桌子采光最好。


    四点多的阳光里,男生侧对着这边坐着,眼眸微垂,正在给身边的小男孩写写画画。


    因为晒,前襟拉链拉开了,黑T领口外露出一线锁骨,冷白脖颈上喉结分明。


    什么都挺好看的,就是怎么都放假了还穿校服……


    苏夏在心里吐槽到一半,又把后面的话给咽了。


    一直穿校服怎么可能是喜欢啊,估计是也没别的能换了。


    “你哥哥教的那个小男孩是谁?”


    苏夏就是随口一问,也没抱什么希望。


    许皎皎却答了,“哥哥老师家的孩子。”


    “……好厉害。”


    苏夏是真心感慨。


    才转来几天啊,要她还在记班上人名,许霁青连赚钱的门路都找到好几条了。


    想想他十年之后的身家,以前只觉得是天降横财,这么一看才发现,没有一个零是白来的。


    哥哥被夸了,许皎皎也高兴。


    她晃了晃脚,把手里的牛奶杯放下,害羞地看了一会苏夏。


    “姐姐,我叫许皎皎。”


    许皎皎大眼睛亮亮的,凑得很近,装满期待。


    苏夏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没自我介绍过呢,也挺正经地伸出一只手,“皎皎好,我叫苏夏,夏天的夏。”


    这一年,小朋友之间还没开始流行电话手表,许皎皎也没有手机。


    握了握手,她们就算是好朋友了。


    苏夏的手香香软软的,上次还为哥哥出过头,威风得像个英雄。


    许皎皎天然地就愿意和她亲近。


    开始是苏夏问什么她答什么,后来见她一直在认真听,许皎皎也放开了,倒豆子似地往外冒话。


    一会说哥哥管得比妈妈还严,冰可乐不让喝,辣翅也不让吃。


    一会又说哥哥答应了给她买带玩具的儿童套餐,但是要先好好看书写作业,不写完不给买。


    这次的玩具是迪士尼公主小夜灯,每一个都漂亮,她最喜欢白雪公主。


    小学班上的女孩子嫌她声音小,动不动就听不清,要别人一遍遍重复,不愿意带她玩。


    哥哥是男生,好多话都不方便说。


    交到新朋友的许皎皎兴奋极了,整个小身子都一摇一摇,鼻尖都出了点汗。


    苏夏从小不爱学习,课桌洞里捏泥巴都能玩一节课,和一年级的小丫头也聊的很热闹。


    中途不忘检查安全意识,“你现在什么都告诉我了,我要是坏人怎么办?”


    许皎皎歪着头听了一会,咬一口玉米棒,“可你不是坏人呀。”


    “那真有坏人想抓你走呢?”


    许皎皎想也不想,“那我就喊哥哥。”


    在她小小的世界里,还理解不了太多是非善恶。


    但她知道,一喊出这两个字,就谁都欺负不了她了。


    哥哥不怕天黑打雷,不怕苦也不怕疼,什么都有办法,什么都扛得住。


    对许皎皎来说,最痛苦的时候会喊出来的话,想要求救时第一反应脱口而出的名字,不是“妈妈”。


    而是“哥哥”。


    十七岁当哥哥的许霁青什么样,苏夏头一回听了这么多,心里也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


    又酸又软的一团云,挺复杂地噎在那。


    小丫头又讲了会中午挤地铁时,许霁青给她找座位的事,隔了一会,突然没声了。


    苏夏还意犹未尽,催她继续,“怎么不说了?”


    许皎皎蔫蔫的。


    眼睛忽闪忽闪,像是下了挺大的决心之后才说,“夏夏姐姐,我没电了。”


    她声音比刚才更小了,观察了好一会儿苏夏的表情,鼓起勇气,把一侧的头发撩起来给她看。


    许皎皎头发厚,耳朵后面出了点汗,明显大几号的助听器绑了肉色的小皮筋,卡在耳廓边缘挂着,红灯一闪一闪。


    苏夏看得微微怔住。


    小姑娘的表现实在太自然,以至于她这才想起来,许皎皎是听不见的。


    上辈子读高中时,她没怎么和许霁青接触过,更没见过他这个妹妹。


    后来和许霁青结婚,正好赶上许皎皎在国外读特殊大学,只在过年时一块吃过几顿饭。


    在她记忆里,长大后的小姑子乖巧漂亮,但性格要比现在内向得多。


    不爱说话,更习惯用手比划,见了她也只是害羞笑笑。


    就算许霁青请了世界顶级专家为她做手术,但也因为错过了人工耳蜗的最佳植入年龄,语言能力退化严重,偶尔开口时显得笨拙,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苏夏最后一次见她,也是唯一一次见她情绪外露,还是在许霁青的葬礼上。


    林月珍身体不好还在疗养,没人敢告诉她,许皎皎坐了一天的飞机赶回来,一声不吭,陪着苏夏在灵堂守了一夜。


    苏夏那时神思恍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救的,也不记得许霁青最后一眼是什么样子。


    白灯长明,三根香火不断。


    台子上黑相框百合花团簇,遗像里的男人英俊冷漠,一如往昔,她跪坐在那发了很久的呆,不自觉地睡着了。


    深秋夜里微凉,没人再为她披毯子。


    苏夏冻得起来翻衣服穿,原本位置的遗像却没了。


    在许霁青的棺椁一侧,许皎皎蜷缩着,肩胛骨瘦削,像头绝望的小兽,搂着那张黑白照哭得浑身颤抖。


    上百万的耳蜗扔在一边,女孩听不见她的脚步声。


    只一遍遍地小声念着什么。


    她凑近了听。


    许皎皎在喊,“哥哥”。


    -


    苏夏这次出神有点久。


    许皎皎把撩头发的小手放下,板板正正地交叠着手坐好,很紧张地去瞄她的神情。


    在安省上幼儿园的时候,她的助听器被坏孩子抢过,又是丢手绢又是扔着玩,老师管了好几次都没用。


    是哥哥翘了两节课来接她放学,才把东西拿回来。


    许霁青没跟孩子动手,只是弯腰在那个小胖墩耳边说了两句话,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耳朵,对方就吓哭了。


    到江城上小学之后,哥哥跟她说过,助听器是她的小秘密,学校里玩得再好的小朋友也不能给他们看。


    许皎皎一直牢牢记在心里,只是因为太喜欢眼前的姐姐,一下子太兴奋,有点忘了。


    许皎皎抠着手,胸口怦怦直跳。


    她怕苏夏也跟别的小朋友一样,知道她耳朵不好就笑话她,不跟她玩了。


    可对方既没离开,也没再说话。


    许皎皎抬起头一看,苏夏漂亮的眼睛红红的,像疼在自己身上那样难过。


    怎么都没想过她会是这个反应。


    许皎皎慌慌地张了张嘴巴,所有的不安和害怕都跑没了,抿着唇伸出小手,在苏夏手背上捏了捏。


    “没事的姐姐,是我昨天忘记充电了,充电就好了,充了电我就能听见了。”


    她现在听不见,不太敢大声说话,笨拙地安慰着,“哥哥说,明年比完赛他就有钱了,他带我坐火车去京市,看最厉害的医生,那时候我就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