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铁锈味

作品:《怎敌她动人

    【我什么时候说了我要去?】


    赵思雨顿了好一会,才又弹了个问号过来。


    【……你不去兰湖去哪?】


    苏夏回,【辅导班,补课。】


    对面只把她这句当做不想掏钱的婉拒,拐弯抹角,发了一大堆软话过来。


    苏夏不想再看,直接把屏幕熄了。


    放假回去就是月考,她是真想好好学。


    至少得把她十年没看的课本好好突击一遍,省得苏小娟被她的震撼低分吓到,按头扭送回文科。


    学费多少无所谓,又是何苗拍胸脯推荐的补习学校,苏夏这回报名很痛快。


    最让她秒速掏钱的是,那家辅导班就开在江大老校区附近。


    离音院不远,楼下就是江大夜市,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见许霁青。


    体育课的事传了那么远,她愁到现在。


    就算什么忙都帮不上,去多打包两碗炒粉当夜宵,也比什么都不做强。


    早饭上桌,苏夏边吃边翻许霁青给她写的一摞学案,全神贯注。


    苏小娟托着脸看了一会,没忍住揉了揉她一鼓一鼓的脸蛋,“看看这爱学习的小模样,谁能信这是我苏小娟的女儿。”


    “笔记你自己整理的?怎么一会好看一会潦草。”


    苏夏被她揉得唔唔叫,诚实地摇头,“那肯定不是。”


    苏小娟去翻名字,“那是谁,何苗?”


    苏夏含糊其辞,“我同桌,新转来的数学竞赛生,你不认识。”


    学案翻到底,是许霁青最早写的那份作业。


    一行黑笔的批注横在白纸顶上,字迹清秀,苏小娟多看了两眼,扯扯嘴角,“哦,又是一个小男孩。”


    “羡慕人家学习好可以,不许再给我移情别恋啊。”


    苏夏服了,“你想哪儿去了。”


    许霁青高中能和她谈恋爱?


    别说喜欢,他现在不讨厌她,就已经让她很感动了。


    -


    放假正是小吃街最忙的时候。


    林月珍把泡好的粉放好,接过许霁青递过来的菜,分门别类地倒进保鲜盒里。


    老筒子楼没电梯,许霁青扛着东西一趟趟往下运。


    最后一桶油放完,林月珍愧疚地看过去,“现在放假了,我带着皎皎出摊,你能和同学出去玩就多出去转转。”


    “不用,和他们不熟。”


    许霁青随手拽起黑T恤的领口,擦了把滴落的汗,“下午有节课要上,顺便带许皎皎去吃肯德基,昨晚和她约好了。”


    林月珍怔了一下,“大城市管得那么严,你现在还没成年,怎么带课?”


    “不是机构,主教练家的侄子。”


    许霁青说,“钱不多,但没抽成,以后有了国赛成绩能接更贵的。”


    话音刚落,蘑菇头小姑娘已经从楼梯口噔噔噔跑出来,一身嫩黄色的小裙子,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和水壶,手里还抱着个更大的黑包。


    能进市区玩,许皎皎兴奋极了,摇摇摆摆地往许霁青身上扑,“哥哥!我把你的东西也拿下来啦!”


    “这么有劲儿。”


    许霁青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翻出外套穿上。


    女人还在原地站着。


    他侧过身道别,“我们先走了,有事电话找我。”


    林月珍从围裙兜里掏出两张零钱,欲言又止,“这你拿着,今天天热,皎皎的身体走不了太远的路……”


    “我们搭地铁去,许皎皎有交通卡。”


    许霁青把钱推了回去。


    女人有些尴尬地顿了顿,带点愧色,“那你们晚上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许霁青应了声,给许皎皎把遮阳帽正了正,拉着她向外走了。


    余光里,林月珍鬓发点点早白,秀美的眉眼还在凝望着他。


    还在安省读初中时,他就没再搭车上过学。


    老房子离学校近些,走路就能到。


    后来许文耀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远走高飞,娘仨为了躲人只能租房住,近二十站的公交路,许霁青一直是早起跑过去的。


    林月珍只当他是节俭,但他有自己的秘密。


    在暴力中长大的孩子,不需要跟谁学坏,疼痛早已是本能的情绪出口。


    邻里街坊用怜悯又可惜的目光看他的时候。


    许文耀失手打聋了许皎皎的耳朵,酒醒后砰砰磕头,扇自己巴掌发誓的时候。


    林月珍一次一次地哭着保证,再也不原谅他的时候。


    为了许皎皎的听力康复费用,在冷库搬货累到睡着,差点冻死也没人来接的时候。


    许霁青都试过自残。


    可他天生冷情冷血,就算是伤害自己,时间一长,也开始理智地计算得失。


    划自己一刀能换来什么?


    是日子会好过一点,还是他会更快长大?


    人穷到极致,不会把身体当做工具,而是仅剩的资源。


    他除了自己一无所有,任何不必要的伤口都是无谓的损耗,愚蠢至极。


    压抑到极致的那一年,许霁青开始跑步。


    安省在内陆,深冬的寒风干冷刺骨,钻进肺里都像带着钩子。


    那种心脏剧烈搏动的窒息感逐渐代替了刀片,每当喉间漫上腥甜的铁锈味,他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没那么想死了。


    可惜肌肉会生长,心肺也会变得强韧。


    原本的跑程不再让他有类似的身体反应,许霁青跑得越来越远,直到来了江城,这个习惯也没断过。


    学校里这几天传闻沸沸扬扬,说他的手臂是自己划的,还坐过牢。


    张建元不放心,放学后硬是留了他许久,说要把这件事压下去。


    许霁青不在意,甚至喜欢这些流言带来的清静。


    可苏夏呢?


    她说不怕他的手,给他贴过药膏,送过巧克力,擦过食堂油腻腻的桌子。


    一旦知道了真相,就算是脾气这么好的女孩子,也会躲着他吧?


    -


    苏夏报的是数理化基础班。


    下午一点开始上课,一小时一节,中间各有十分钟休整。


    她是花了大价钱的至尊学员,补习班格外重视因材施教,按测试成绩分完小班,和她同一间教室的几乎全是差不多成绩的艺体生。


    少男少女打扮得都挺光鲜,上了课一个比一个困。


    苏夏也困,但因为眼睛还努力睁着,被迫成了全扬mvp。


    每科老师都格外关照,十分钟必被点名提问一次。


    脑子被迫超额运转了一下午,四点半放学,苏夏头发都被自己揉得乱糟糟的。


    眼前发晕,肚子咕噜叫。


    本来还想去许霁青家的炒粉摊吃饭,现在饿得怎么也走不动道了,给苏立军发了条短信,背上包就去了同楼的肯德基。


    一顿炸鸡汉堡暴风吸入,可乐下去了大半杯,人稍微平静了点。


    扭头一看,临窗的高脚凳上,一个挺眼熟的黄裙子小姑娘坐在那喝牛奶,手里还在翻图画书。


    是上回在夜市见过的许皎皎。


    小孩注意力集中不了太久,许皎皎看了一会书就走神了。


    一双浅棕色眼睛咕噜乱转,和苏夏的视线撞上,脸红红地抿抿嘴,五根小手指张开,腼腆地朝她挥了挥。


    这是还记得她呢。


    上辈子好歹给人当过几年大嫂,虽然不怎么尽职,但苏夏对这小孩有种莫名的责任心。


    周围环顾了一圈,都没见许霁青人影。


    她背上包走过去,很自来熟地在小丫头对面坐下。


    “你哥哥呢?”


    小丫头声音细细的,往远处的一指,“哥哥在当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