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成沉默地看着他，那张军人般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悬崖下面，不一定是粉身碎骨。”他开口，话语一如既往地沉稳，“也可能是另一片，前人从未踏足过的新大陆。”


    陈宇没有接话。


    新大陆？或许吧。但他看到的，是埋葬了无数“神魔”的坟场。


    ——


    三天后，三号基地，最高级别的战略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军方、政界以及科研部门的最高负责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混杂着振奋与激动的光彩。


    气氛热烈得像一锅烧开的水。


    “根据最新汇总的数据，”一位负责全国监控网络的老者，扶了扶眼镜，难掩激动地汇报，“‘点灯人’计划成功后的七十二小时内，全国范围内的游离能量平均浓度，已经稳定上升了百分之零点二一！这个数字，超过了我们最大胆的预测模型！”


    “更重要的是，初步筛查结果显示，在青少年群体中，涌现出大量具备‘修炼天赋’的个体！虽然还很微弱，但这证明，我们走的这条路，是正确的！”


    “一个属于我们华夏的，全新的大时代，已经拉开了序幕！”


    掌声雷动。


    每个人都在庆祝这场史无前例的胜利，讨论着如何推广基础锻体术，如何建立新的选拔和培养体系，如何将这股力量转化为最坚实的国力。


    陈宇坐在李宗成的身边，却像个局外人。


    周围的欢呼与他格格不入。他脑海里反复回荡的，是那片死寂的宇宙战场，和王座上那个孤寂的身影。


    “陈宇顾问。”


    首席位置上，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和蔼地叫了他的名字。“这次，你是首功。国家不会忘记你的贡献。关于你之前提到的，在‘神游’过程中的见闻，是否可以再详细地描述一下？任何细节，都可能关系到我们对那个‘失落文明’的认知。”


    所有人的交谈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望向他。


    有好奇，有期待，也有审视。


    李宗成也投来鼓励的示意。


    陈宇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


    “我……穿过了那扇玉门。”他组织着语言，努力将脑中那副震撼的画面复述出来，“门的后面，不是仙境，也不是什么洞天福地。那是一片……战场。”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片宇宙战场。有很多……很多巨大生物的尸体，我无法形容它们的样貌，像是神话里的……不，比神话更离奇。它们就那么漂浮在虚空中。”


    他的叙述开始变得有些艰难。


    “在战场的中心，有一座黑色的王座。王座上……”


    他张了张嘴，那道身披玄黑战甲的身影就在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像有一把无形的钳子，死死地锁住了他的喉咙，更锁住了他脑子里那个具体的概念。


    “王座上……有……有……”他额头渗出冷汗，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感，让他几乎无法坐稳。


    “时机……未至。”


    那句冰冷、威严的告诫，如同烙印，再次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陈宇？”李宗成第一个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我……我说不出来。”陈宇用力地甩了甩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混合着惊恐与茫然的表情，“我记得那个画面！但我没法形容它！好像有什么东西，禁止我说出来！”


    会议室里，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


    窃窃私语声响了起来。


    林薇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站起身，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脑波图报告。


    “各位领导，不必惊慌。”她的话语冷静而客观，“根据我们对陈顾问身体的全方位检测，他的意识体在被庞大能量洪流冲刷的过程中，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目前出现的这种状况，在心理学上，可以被归类为‘创伤后应激性记忆障碍’。”


    她切换了投影屏幕，上面出现了一张复杂的人脑结构图。


    “简单来说，他的大脑为了自我保护，主动封锁了那段对他刺激性最强的记忆。他记得自己‘看到过’，却无法提取‘看到了什么’的具体信息。这很正常。我建议，后续不要再追问相关细节，让他进行一段时间的静养和心理疏导。”


    林薇的解释，合情合理，充满了科学依据。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接受了这个说法。看向陈宇的表情，也从期待，变成了一种带着同情和些许惋惜的复杂情绪。


    英雄，终究也是凡人。经历那种九死一生的场面，精神出点问题，可以理解。


    只有李宗成，深深地看了陈宇一眼。他没有说话，但他从陈宇那份不似作伪的惊骇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这场会议，就在这种略显尴尬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陈宇被定义为了一个需要“静养”的“精神创伤者”。


    回到基地分配给他的独立休息室，陈宇烦躁地将自己摔在床上。


    他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到那些人态度的微妙变化。


    信任仍在，但多了一层“他可能精神不太稳定”的隔膜。


    他用力地捶了一下床垫。


    狗屁的创伤后遗症！那是一种禁制！一种来自更高等存在的，不容违逆的规则！


    他烦闷地闭上眼，想清空脑子。


    然而，就在他彻底放松下来，精神不再高度紧绷的瞬间，一种奇妙的感觉，出现了。


    他的感知，仿佛脱离了身体的束缚，向外无限延伸。


    他“听”到了。


    脚下极深的大地之中，那条刚刚被点燃的京城龙脉，正在发出一阵阵欢欣、舒畅的“嗡鸣”。那是一种充满了生命力的，如同巨兽酣睡时的平稳呼吸。


    这让他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紧接着，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外面呢？”


    他的感知，顺着这张无形的龙脉网络，瞬间铺满了整个华夏。


    他“听”到了泰山的厚重，长江的奔流，黄土高原的苍凉……万事万物，仿佛都在这股复苏的能量中，发出属于自己的，和谐的乐章。


    可当他的感知，试图跨越国境线，投向更广阔的全球时……


    刺耳的杂音，出现了。


    那是什么？


    陈宇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


    他的感知，掠过广袤的西伯利亚冻土，穿过深邃的马里亚纳海沟，扫过人迹罕至的亚马逊雨林。


    在这些远离人类文明的，最原始、最荒芜的角落里。


    他“听”到了无数……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


    心跳声。


    不，那不是正常的心跳。


    那些“心跳”，充满了混乱、暴戾、贪婪与无穷无尽的饥饿感。它们与华夏大地上，那股祥和、厚重的龙脉气息，格格不入。


    它们就像是隐藏在交响乐章里的，一个又一个不和谐的，充满了恶意的音符。


    数量之多，遍布全球，让他头皮发麻。


    陈宇猛地从床上坐起，抓起旁边的内部通讯器，直接拨给了李宗成。


    “是我。”


    电话那头，李宗成的声音有些疲惫。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不。”陈宇的声音有些急促，“我‘感觉’到了一些东西，很不对劲。”


    他将自己刚才那种奇特的感知，以及“听”到的那些充满恶意的“心跳声”，用最快的速度描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随后，响起了林薇的声音，显然李宗成开了免提。


    “陈顾问，我必须再次提醒你，你的感知，具有极强的主观性。”林薇的语气，就像一个在纠正学生错误概念的老师，“全球能量浓度上升，是普适性的。它会刺激全球的生态系统进入一个高速演变期。物种变异、进化加速，这是完全可以预见的。你感知到的，很有可能，只是全球范围内，生物活跃度增强的一种宏观体现。”


    “比如，”她举了一个例子，“亚马逊雨林里，多出了一千万只因为能量充沛而心跳加速的蜥蜴。这在数据模型上，完全说得通。”


    “不！”陈宇立刻反驳，“这不是蜥蜴或者猴子！这种感觉不一样！和龙脉给我的感觉，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它们……它们是邪恶的！是外来的！”


    他找不到更精准的词汇，只能用这种最朴素的词语来形容那种源于直觉的厌恶感。


    “‘邪恶’不是一个科学词汇。”林薇冷静地回应。


    “够了。”


    李宗成打断了两人的争论。


    他又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权衡。


    “林博士，科学模型很重要。但是，”他话锋一转，“陈宇的直觉，在此前的无数次事件中，都证明了它的价值，甚至超越了我们的模型。”


    “我命令，”李宗成用不容置喙的口吻下达了指令，“情报部，立刻启动‘盘古’三级监控预案。调用所有卫星和无人侦测设备，对陈宇刚才提到的几个‘心跳’异常活跃区域，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尤其是那些，人类从未涉足过的原始丛林和深海海沟。”


    “是！”通讯器里，传来另一个干脆的应答。


    挂断电话，陈宇靠在床头，却没有丝毫放松。


    他知道，李宗成相信了他。


    但他同样知道，一种全新的，潜藏在水面之下的巨大威胁，正在苏醒。


    那些饥饿的“心跳”，就是新时代的序曲中，最刺耳，也最致命的不谐之音。


    2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