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两人依旧在打。


    阮清武自小比同年纪的郎君体格子大些，但同一个成年男子对抗，还是差了一些力气。


    阮清武心里有愤怒，乞丐心里有恐惧，因而双方都用了十全的力气，脸上身上挂了彩。


    最后，还是阮清武占了上风，将那乞丐打得瘫软在地。


    这边动静太大，又一个少年跑了过来。


    他是外村来的，从小没了双臂，他嘴里叼着刀，打算找点敷伤口的药草。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阮清武这才站起身来，挡在两个小娘子前面：“教训一个败类。”


    叶宛见是个生面孔，也拿不准他是不是跟这个乞丐是一伙的，哆哆嗦嗦地把眼睛发直的江窈护在怀里，不敢出声。


    那人点点头，见这里不需要自己帮忙，转身便要走。


    下一刻，传来小娘子的惊呼。


    那乞丐突然起身，恶狠狠地朝阮清武冲了过来。阮清殊背对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待他转过身来，为时已晚，那乞丐一脚便把他踹下了山坡。


    “臭小子，敢算计我，算什么东西？！”他又要上前欺负叶宛，被那个无臂人一刀割喉。


    “啊！！！！！”两个小娘子同时晕了过去。


    阮清武一瘸一拐回了家，衣裳和脸上全是土，这副样子可把殷如兰吓了一跳：“儿啊，这是咋了？”


    阮清武忍着痛，努力挤出一个笑来：“没事娘，就是在山上碰见野猪了，脚扭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猪还跑了，太亏了。”


    “你呀你，都这时候了还想什么野猪。”殷如兰赶紧却请潘郎中。


    潘郎中来，检查了一番他的脚，叹了口气：“我，我去开个药方……”


    殷如兰跟了出来：“潘老爷，我儿的脚……”


    潘郎中无奈地摇了摇头。


    屋里，阮清武盯着自己的伤脚，注意力却都放在了隔壁。


    一整日，那边没有传来哭声，没有传来吼声，甚至刘玉娥听到消息，还过来看望他。


    几日后，常渡村的百姓在山上找到了乞丐的尸体，说是尸体，其实已经跟白骨差不多了。


    阮清武坐在榻上，听妹妹说起这个消息，解气地捶了几下被子。因果报应，真是因果报应。


    他歪头看看眨着一双大眼睛一脸天真的妹妹，突然开口道：“清殊，你以后少到山上去，远离不认识的人。认识的男子……也要离得远一些。”


    阮清殊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那阿兄是认识的男子，清殊也要远离吗？”


    “阿兄不用。”


    “爹爹是认识的男子，清殊也要远离吗？”


    阮清武无奈地摸摸她的头：“我们是一家人，自然是不用的。”


    阮清殊又想了想：“那……江不辞和潘阿毛他们呢？”


    阮清武很认真地回答她：“平日里一起玩，可以，但如果他们故意碰你，摸你的手，你就立刻回来告诉阿兄。”


    阮清殊点点头：“好的阿兄，我记住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


    阮清武垂眸看了看自己的伤脚，想起这几日爹娘安慰的话，淡淡一笑：“会好的，很快就能好起来。”


    可是等妹妹走后，他盯着自己的脚发呆，自己的脚自己知道，怕是没办法好了。


    但是他不后悔。


    叶宛和那个外村来的断臂男孩过来看过他几次，三人越来越熟悉起来，叶宛问：“窈娘子，过来看过你没有？”


    阮清武没答，只道：“女孩子的清誉极重，还请两位一定不要把这件事外传，我这脚……我这脚是被野猪追，不小心滚下了山，才成这样的。”


    两人点点头，从此之后，这件事就成了他们三个人的秘密。


    阮清武终于可以下地了，只是最后成了一个跛子，倒是不耽误什么，只是走起路来颇为难看，孩童们经常偷偷模仿他走路，然后闹成一片。


    阮清武看到了就当作没看到，跛着脚继续往家走，却听到了孩童们的哭喊声。


    阮清武停住脚步，回头去看，却见江窈正拎着一个小孩的衣襟，打他的屁股：“叫你嘲笑人！叫你嘲笑人！”


    孩童们叫嚷着跑开了，江窈拍了几下手，骄傲地扬了扬头，却发现阮清武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江窈收敛了一些，提着裙子走了过来。两家住得近，不打声招呼走实在是不合适。


    “你不必理会他们，下次再见到，直接揍他们就好。”江窈笑着挥了挥拳头。


    阮清武看着她，没说话，江窈自觉无趣，将手收回来：“怎么了？”


    阮清武淡淡一笑：“多谢你。”


    后来他才知道，不是江窈心大，而是她真的忘了这件事。阮清武看着江窈每天快快乐乐地出门，也默默为她开心。


    本来以为，她永远不记得也挺好，没想到她最终还是想起来了。


    阮清武抱着她，慢慢收紧了手臂：“都过去了。”


    江窈点点头，哑声重复了一遍：“都过去了。”


    她现在终于读懂了之前阮清武的话——


    “要是你没有遇到那只野猪……就好了……”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


    世道如今实在算不上太平，王爷早晚要起兵，那待在常渡村就实在算不上安全。


    江窈便提出举家搬到江岭去。


    阮秀才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江窈提到了阮承睦，阮承睦还小，总不能以后都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最后阮秀才终于松口了。


    搬家的日子定在了初二，很快，江不辞流放孟州三年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犯人流放，有一个时辰可以与亲友相见告别。


    江不辞坐在囚车里，看见江窈众人，眼眶微湿。


    阮承睦最先跑上前来，隔着囚车望着他，奶声奶气地叫他：“小舅舅。”


    江不辞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江窈走过来，将阮承睦抱起来。


    江不辞移开视线，忐忑地叫她：“阿姐……你原谅我了吗？”


    江窈嘴唇颤抖，还是哭了出来：“你没做错事，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她还是哭了。


    阮清殊也站在不远处，看见江不辞看过来，她回应一个淡淡的笑容。


    可江不辞却狼狈地转过头去，以前配不上，现在就更配不上了，他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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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小娘子越来越远了。


    阮秀才、殷如兰、阮清武都来了，连疯疯癫癫的郭莲芝也来了，她已经不太认人，但衣裳倒是干净，歪着头正打量着囚车里的江不辞。


    江不辞环顾了一圈，又看向江窈：“阿娘呢，阿娘怎么没来？”


    江窈不说话，甚至移开了目光。江不辞何其敏感，他立刻从人们的脸上发现了不对劲儿：“我阿娘怎么了？”


    此时，负责此事的太监一挥旗子：“好了，一个时辰到了，准备出发！”


    哭声更响了，江不辞的声音夹杂其中，很快就听不到了。


    聪明如他，怎么会猜不到自己的母亲何故不来。


    囚车晃晃悠悠驶向了官道。


    阮家人要搬走了，全村人都来相送，送鸡送鸭，阮秀才什么都没有收。


    他拍着杜渊的肩膀：“以后私塾就交给你了，一定要让孩子们识字守礼。”


    杜渊眼含泪花，郑重行礼道：“学生谨遵先生教诲，定好好打理私塾，请先生放心。”


    阮秀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私塾，如今托付给了杜渊，他也就放心了。


    到江岭去要坐船，阮承睦第一次坐船，兴奋地不得了，从船头跑到船尾。


    “你安静一点。”江窈忍不住说他。


    小孩子很难完全安静下来，阮承睦便缠着小姑姑陪他玩九连环。


    可今日，小姑娘明显是有点心不在焉。


    “小姑姑，你是不会解了吗？怎么已经停了半天了……”阮承睦眨着天真的大眼睛。


    阮清殊半天才回过神来，摸摸阮承睦的头，轻声道：“小姑姑今天有点累了，你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


    阮承睦点点头：“小姑姑，你是不是有点晕船呀？这几日阿娘总问我晕不晕，她说在船上很容易晕的。”


    阮清殊只能点点头，默认自己是晕船了。


    到江岭已经七日后了，江岭是一座南方小城，小桥流水，人烟稀少。好在那两间房还在，那年洪水冲倒了不少房子，这两间房只坏了几根木头，修整修整便可以住人了。


    这几日比较忙，屋里屋外都需要好好收拾收拾，殷如兰在里头喊：“清殊！清殊！清殊啊！”


    半天没有人应，殷如兰疑惑地走出来，就见阮清殊心不在焉地扫着院子。


    “这块地，你已经扫了三遍了。”殷如兰努了努嘴，叹了口气，“行了，别扫了，去近邻家送点东西。远亲不比近邻，你送的时候看着点，都遗漏了哪家。”


    “嗯。”阮清殊进屋拿东西，殷如兰看着她的背影，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段日子，阮家人终于适应了这边的气候。阮秀才是个闲不住的，打听了打听镇上的私塾，又去当了一个教书先生。


    阮清武和江窈也找到了一份合适的活计，殷如兰每日带着阮承睦和郭莲芝，到外面跟邻家拉呱。


    直到有一日，阮承睦偷偷摸摸同阮清殊道：“小姑姑，祖母打算给你安排相看呢，什么是相看啊？”


    阮清殊眉头一蹙：“真的？真说要给我相看？”


    阮承睦点点头。


    阮清殊“哦”了一声，心里却盘算起来。


    这个家是不能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