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郡喉咙里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看着地上那五个已经沦为废人的修士，又看看眼前这个煞神般的女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心。


    或者说，她的心，不在九州，不在人族，甚至不在她自己身上。


    完了。


    都完了。


    他嘴唇哆嗦着，终于挤出几个字。


    “你……你把他们全废了……人族修仙界……这下要完了！”


    云苍苍没有回头。


    她的声音很平，平得像一潭死水，随风飘来。


    “完了，就完了。”


    庞郡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云苍苍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


    “这九州天下，凭什么就非得是人族的？”


    庞郡被这句话，钉死在原地，彻底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歪理？


    又是什么骇人听闻的疯话！


    可当云苍苍侧过头，用那双被血色浸透的眸子瞥向他时，他看到了——


    那是一种神祇般的、绝对的冷漠和无情。


    云苍苍的心，向来很大，人族也好，妖族也罢，这九州由谁来当家做主，就跟季节交换更迭一样稀松平常，她根本就不在乎。


    可她那颗心，却也很小。


    小得只容得下一个人，也只在乎那一个人。


    云苍苍收回视线，望向那座不起眼的洞窟。


    那里，有让她心惊肉跳的气息。


    是墨璃。


    云苍苍抬起手，朝着那座山峰，虚空一握。


    “轰隆隆——！”


    整座偏峰开始剧烈地颤抖，山石滚落，大地开裂。


    洞窟上方的巨大岩层，连同上面镌刻的复杂法阵，被一股无形巨力硬生生从山体中剥离、掀起！


    如同揭开一个盖子。


    阳光倾泻而下，第一次照进了这座被当做熔炉的山腹。


    一个巨大而繁复的法阵，被完整地暴露在天地之间。


    法阵之上，血光冲天！


    紧接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轰然炸开！


    那是混杂着血腥、焦糊，以及某种诡异药草的恶臭。


    庞郡只看了一眼，胃里便开始翻江倒海。


    他见过尸山血海的战场，也见过被屠戮一空的城池。


    可眼前这一幕，却让他这个化神境修士，也禁不住脸色发白，猛地别过头去，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这哪里是什么熔炼法阵！


    这分明是一座，最恶毒、最残忍的炼狱！


    云苍苍僵在原地。


    脸上那神祇般的冷漠，终于“咔”的一声，碎了。


    面具寸寸剥落，露出底下那个属于人的，痛到极致的灵魂。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下一刻，两行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没有哭声，没有抽泣。


    只有沉默的，绝望的泪水，冲刷着她满是尘土的脸。


    她心中那个小小的世界，崩塌了。


    “阿……阿璃……”


    她发出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下一瞬，整个人化作一道白色的残影，直冲入熔炼室的中央。


    熔炼室的地面，一片狼藉。


    暗红色的金属地板上，凝固着大片大片暗沉的血污。


    血泊之中，蜷缩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身体。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大片大片的皮肉被高温灼烤得剥落、翻卷，露出底下鲜红的嫩肉，又被烫成焦黑色。


    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巨大水泡，有些已经破裂，流淌着腥臭的黄水，与血污混在一起，黏腻又恶心。


    他就像一朵被彻底踩进泥泞里、枯败凋零的花，了无生机。


    云苍苍双膝一软，重重跪在那片血泊里，白色的衣袍瞬间被染透。


    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触碰他，却又怕弄疼了他，指尖在空中不住地颤抖。


    最终，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具破碎的身体，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捧着一件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怀中的人轻得吓人，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云苍苍抱着他，再也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朝着苍筤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


    苍筤山巅，洞府之内。


    这里是他们最初的家。


    可此刻，山洞里再没有往日的温馨，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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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腹中那股撕裂般的剧痛，再次将墨璃从短暂的昏迷中拽醒。


    他整个人猛地弓起，剧烈地抽搐着，痉挛着，殷红的血不住地从身下淌出，浸透了身下的兽皮毯子。


    “苍苍……”


    他瘫软在石床上，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墨色的长发被冷汗完全浸透，狼狈地黏在惨白如纸的脸颊上。


    云苍苍满脸是泪，紧紧地握住他冰冷的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在，阿璃，我在这里。”


    “刀……”


    墨璃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把蛋……剖出来。”


    云苍苍的心脏被这句话狠狠刺穿。


    她颤抖着，从玄机袋里摸出一把锋利的短刀，慢慢抵上墨璃高高隆起的腹部。


    刀锋的冰凉，让他痛苦地颤抖了一下。


    云苍苍握着刀的手，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根本无法往下多用一分力气。


    “呃啊——！”


    墨璃痛苦地嘶喊出声，嗓子早已沙哑不堪，全身都被汗水和血水浸透，整个人像是刚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惨不忍睹。


    云苍苍崩溃了。


    哪怕当初被封尽修为，沦为废柴，被踩进泥潭里，她也从未有过半分退缩。


    哪怕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山体深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也从未想过放弃。


    可现在，看着这样的墨璃，她第一次感到了铺天盖地的慌乱与无助。


    她下不去手。


    她怎么能用这把刀，亲手剖开他的肚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发了疯似的，将体内浩瀚无边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墨璃体内，试图缓解他所承受的痛苦。


    墨璃颤抖着伸出手，一把夺过云苍苍手中的短刀。


    他看着她，那双失焦的眼底，竟还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下一瞬，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没有丝毫犹豫地，将那把短刀狠狠刺入自己的腹部，用力一划！


    “哗啦——！”


    一大滩鲜血，如同决堤的瀑布，从他体内倾泻而出。


    他甚至没发出一声痛哼，便伸出那只被烧得血肉模糊的手，插进自己温热的腹中，在里面摸索着，取出一枚通体沾满了淋漓鲜血的龙蛋。


    做完这一切，他头一歪，彻底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