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了一声。


    “所以，我们今晚得要睡树洞了吗？”


    莉娜双手无措地绞在一起，轻咬下唇，小幅点点头给了我肯定的答案。她垂下头，声音因自责和愧疚压得极低，“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连累了大家……”


    “没事的，莉娜，不是你的错。”我上前两步，宽慰地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会是她的错，都是世界的错。


    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呢？眼前矗立的这棵树看起来十分古老，树干很粗，树身那处天然形成的树洞，幽深而宽敞，看上去足以容纳两个人坐在里面。


    得亏他们能在这种情况下找到这么大的树洞，只是，现在我们有四个人，这个树洞能塞得下吗？


    我弯腰钻进了树洞，里面弥漫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那是泪柏的木质香与湿润泥土混合的味道。树洞底部积了一层厚厚的枯枝落叶，脚踩上去便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洞内的空间低矮而不规则，令人很难直起腰行走。


    “会不会不太够……”我思忖道。


    “够了。”粗砂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呀！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爱大晚上突然在我背后出声。我被吓得一颤，险些失去了平衡。凯恩适时地伸出手，轻轻揽住我的腰，将我稳稳定在原地。


    他身上炽热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好暖，我忍不住向他靠得更近了些。


    凯恩纵容着我的小动作，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唇角无声地上扬了几分。


    “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好奇地看着凯恩手握一根粗树枝在落叶堆上翻来翻去。


    “确认安全。”


    “哦～”


    原来如此，落叶底下很可能会藏着蛇或蝎子之类的生物，我居然完全没想到这点。


    确认没有危险后，我们弯腰离开了树洞。


    莉娜和珀尔蹲在不远处，从我的角度望去，他们似乎正低声交谈着什么，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气氛轻松而融洽。


    “他们在干什么？”我扯了扯他的衣角。


    “捡树枝和落叶。”凯恩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见我没跟上，回首向我招了招手。


    我亦步亦趋地跟上他，像个好奇宝宝，“捡来干什么？生火吗？”


    “保暖。”他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当落在我身上时不自觉放柔了几分。


    “哦……”我感到半知不解，薄薄的落叶要怎么用来保暖？


    凯恩的举止和白天相比几乎判若两人，先前那份生涩笨拙被沉静稳重所取代。我心底焉得浮现出一个猜测——


    “凯恩，是你提出来的吗？”


    “嗯。”凯恩低沉地应道。


    他确实是在我钻进树洞时提出的，但也仅仅只是提出。自告奋勇站出来前去收集的人是莉娜，紧接着是珀尔。


    四人就这么被有意无意地拆成了两支队伍。


    我蹲在凯恩身旁，看他不断地拾起树枝、绿叶，将这些细碎的东西堆拢在一起。


    “凯恩你现在收集的这些，也是用来保暖吗？”


    “生火。”


    对于我连续不断的疑问，凯恩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他的回答简洁明了。


    “那需要很多树枝吧，我和你一起。”我学着他的模样拾起了树枝。


    凯恩头也不抬，向我递来了一根树枝，“要这种。干的、死的。”


    “这样？”


    “这个不行。”凯恩伸手丢掉了我捡到的树枝，换了一根‘合格品’塞到我手中。


    几次试错后，我总算是学会了如何挑选有用的材料。在凯恩的耐心指导下，我收集起了生火所需的物资。


    视线却时不时地向珀尔所在的方向飘去，他们在聊什么呢？好像感情很好的样子。


    心底悄然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不满，却如同水面上稍纵即逝的涟漪，很快消失不见。


    奇怪，假设莉娜现在走的是珀尔线的话，那凯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应该不可能同时进行两条线路……吧？


    “凯恩，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眼睫轻轻颤动，凯恩的眼底掠过一丝模糊而短暂的迷茫，“我跟着她，一个人晚上危险。”


    “欸～”我单手支着下巴，歪头看向他，语调里掺着一丝懒洋洋的调侃，“我们凯恩也是个合格的绅士了呀。”


    凯恩猛地怔在原地，手中的枝条被他不小心折断。他陷入了沉默，黑暗中，我没能看清他耳廓悄然浮起的微红。


    “所以莉娜，你不小心离开了安全线是想要捉到星愿蝶吗？”


    “嗯……”


    “是有想实现的愿望吗？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吗？”珀尔唇角弯起，语调温和，每个词句都裹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莉娜无意识地攥紧衣角，沉默了良久，仿佛是被他那不动声色的温和所蛊惑。最终，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极轻地开口道：“我的父亲，曾经也是个贵族，只是生意失败，他被剥夺了大量的财产和贵族的身份。我的父母做梦都想回到以前富足的生活，所以对我……寄托了很多期望。”


    珀尔专注地注视着着她，神情平静如水，没有半分鄙夷和轻视。这给了莉娜莫大的鼓励，她还是第一次向他人诉说自己的家事，这种感觉奇妙而陌生——仿佛那些压在心底的重量，因为说出口而减轻了几分，就连呼吸都变得畅快。


    “我能考上圣维罗尼卡学院他们很开心，希望我能好好学习，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莉娜露出了一抹微笑，只是笑容有些许勉强，“其实他们真的是很好的父母，从来没有给过我很大的压力。只是我心里知道他们的期许，所以就想……能不能早点实现呢？这样我就不用……”


    她的表情细微地变动了一下，随即抿紧双唇，仰头望向那片被薄雾笼罩的天空，将还未尽的话语默默咽回心底。


    “原来是这样。”珀尔微微向前倾身，嘴角扬起一抹极具亲和力的微笑，“别担忧，一点点来就好。”


    “嗯，谢谢你副会长，愿意听我说这些。”


    莉娜眼角轻轻弯起，笑意如同绽开的小百合，纯净而甜美。


    只可惜，他最讨厌这种花了。


    “不用谢，关心同学是我身为副会长的职责。”珀尔垂眸遮挡了眼底的情绪，“其实，我有件在意的事一直想问问你。莉娜你……”


    “有喜欢的人吗？”


    “诶？我……”蜜桃色的眼眸因惊讶而微微睁大，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让莉娜显得有些慌乱。她无措地绞着手指，声音也因害羞而细若游丝，“我不太清楚。”


    “我很在意你，莉娜……”珀尔的声线低沉而缱绻，神色如常地说出了这令人面红耳赤的话语，“所以想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呢？”


    在夜晚昏昧的光线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弯起，眼底掠过一丝微光，温柔诱人却暗藏危险。


    莉娜脸颊瞬间染上通红，她难以置信地地睁大双眼，仿佛被那琥珀色的目光攫住了心神。片刻失神后，她羞涩地垂下眼帘，“嗯……”


    珀尔的目光骤然冰冷，但他的声线却愈发低柔和缓，“那和会长比呢？你更喜欢谁？”


    莉娜犹豫了几瞬，“抱歉……我不知道。”


    呵，真贪心。


    “那和凯恩·弗莱弥尔比呢？”


    莉娜的头垂得更低，睫毛像受到惊吓的蝴蝶一样轻颤，“抱歉……我……”


    “嗯，没事，答不出来可以不用回答的。莉娜，我并不是在逼迫你做出选择。”


    听到珀尔这么说，莉娜松了一口气。她……她也不知道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从那天起她就……一直很混乱。


    “话说，收集好了之后呢？要怎么生火？”我将收集的材料堆到凯恩面前，面露疑惑，“这里的环境应该比较潮湿吧，如果要钻木取火的话我认为大概会很难成功。”


    凯恩倏地轻笑了一声。


    他居然……笑了？我有些怔然。要问为什么的话，我似乎从没见他笑过。谁让凯恩平时总是皱着眉，一副恹恹的模样。


    只是他的笑过分吝啬，唇角只短暂地牵起一瞬，笑声也极短促。


    很快我就明白了他笑的原因。


    凯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型点火器，火苗跳动，轻易地点燃了那簇枝叶。他看向我，火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调侃。


    哦……原来还有现代人的生火方法啊，哈哈……


    我尴尬地扭过头。


    风水轮流转啊，几分钟前还是我在调侃他呢OvO。


    待火烧旺后，凯恩向火里丢了几颗圆润的石头。跃动的火光中，他的面容明灭不定，那双火红的眼眸专注地凝望着火堆。或许不止是视线，他的耳朵也在捕捉着每一缕风声。此刻的他精神高度集中，异常沉默，少了几分平日的暴躁。


    意外地令人觉得……很可靠。


    只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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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大少爷怎么会对野外生活如此熟练？真神奇。


    石头被火烤的滚烫，凯恩用粗树枝小心地将石头拨出火堆。待石头稍加冷却后，他用厚厚的树叶包住热石，动作谈不上轻柔地放在了我的怀里。


    “好暖和。”我喟叹了一声。石头持续散发着热度，驱散了夜晚的寒意。


    “请问，这些够了吗？”莉娜抱着一堆落叶，不确定地询问道。


    “嗯。给我吧。”凯恩迈动长腿，不容置疑地接过她和珀尔怀里的落叶，将落叶均匀地铺在了树洞底部。


    “这样就可以了吗？”我抱着石头，好奇地探出脑袋。


    “嗯。”凯恩弯腰走出树洞，揉了揉我的脑袋，“进去吧。”


    “莉娜你先进去吧，最里面比较暖和。”


    “谢谢你，白·兰德同学。”莉娜略显腼腆地轻声说道，她小心翼翼地弯下腰钻进了树洞。


    “这个，抱着暖暖身子吧。”见她瑟缩在角落，我把石头塞到了她的怀里，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


    这份沉甸甸的重量和温度，一圈圈扩散开，烘暖了她冰凉的指尖。莉娜的眉眼缓缓舒展开，内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下一个进来的是珀尔，本就不宽裕的空间因他的出现而变得得窄小。


    琥珀色的眼眸扫视了一圈，睫毛轻颤。


    他自然是想睡在某人身边，但这样就挡住了洞口，至于另一边，他已经够将就了，可不想更加将就。


    “我可以坐这边吗？那边好像不够高。”


    珀尔敷衍地勾了勾嘴角，指尖指向我所在的位置，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静默地注视着我。


    此前说过这个树洞是天然形成的，内部空间极为不规则，或许，那个空位对他来说可能确实不够宽裕。


    “那我坐这边吧。”


    莉娜体贴地起身坐到了空位上，我本来打算把最里面、最暖和的位置留给她的。她真的是很好的女孩，其实她不必起身，只要我和珀尔交换下就好了。


    我缓缓起身，借着微光，挪动到了最中间的位置。


    一具温热的身体随即紧挨着我坐下，我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换来的却是他更得寸进尺的贴近，几乎不留一丝缝隙。


    我瞪了珀尔一眼，他却佯装毫无察觉，嘴角勾起一抹得逞般的弧度，指尖还在我的手心若有似无地轻轻一刮。


    凯恩是最后进来的，在逼仄的树洞里，我们几乎紧贴着挤作一团。


    他将包裹好的热石头分给了我和珀尔，主动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洞口。


    树洞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同时也完全陷入了黑暗。


    “睡吧。”他的嗓音低沉而粗粝，却自带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很安全。”


    一天下来，大家都很累了，他的一句话像是拨动了什么开关。


    我环抱着双腿蜷缩起，怀里的石头一点点散发着暖意，在这安稳的暖意里，我很快沉入了睡梦中。


    恍惚间，有人轻轻将头倚在我的肩头，透着一丝无声的依恋。


    一阵尖锐的风声拂过，凯恩睁开了眼。


    他睡得很浅，时刻防备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火红的眼眸在黑暗中泛着幽异的光，他看到她在轻微地颤抖。


    结实有力的手臂将她轻轻一带，搂到了怀中。


    少女无意识地偎向那片温热，鼻尖轻抵在他的胸膛，呼吸逐渐变得轻缓而绵长。


    凯恩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竭力压抑着粗重的喘息和翻涌的欲望，像是一只贪婪的野兽，将自己的所有物牢牢地禁锢在怀里。


    火光、浓雾，在逐渐亮起的天空中渐渐消散，烟雾缓缓飘向天空。


    “我找到了，他们在这里。”


    可喜可贺，我们几个平安地回到了队伍中。


    “兰德——你没事吧。”


    我被埃里克抱了个满怀，饱满的肌肉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没事啦，快放开我。”我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的眼角泛着不明显的红痕。


    他不会找不到我急哭了吧……


    “对不起，没有下次了。”我诚恳地保证道。


    我们几个被斯卡里教授冷脸训斥了一番后，才得以放生。


    学生们叽叽喳喳地游览雾瀑、穿过森林，回到了列车上。


    我的最后一次秋游就这么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