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头，浴血三日的青石垛口在破晓的微光中显露出狰狞的齿痕。城下，燕军的黑色战阵如同沉默的潮水，虽未强攻，但弥漫的肃杀之气令人窒息。疲惫与绝望如同瘟疫，在城墙上的守军中蔓延，许多士兵靠着冰冷的墙垛滑坐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


    就在这紧绷到极限、如同将断弓弦般的死寂时刻——吱嘎——嘎嘎嘎——


    那扇沉重、嵌满铁钉的巨大城门，竟从内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道缝隙在万众瞩目下缓缓裂开，仿佛地狱打开了一道通往人间的窄门。


    “开了！城门开了！”


    城下短暂的死寂后，猛地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狂吼，黑色的潮水瞬间沸腾。无数甲士的眼睛在晨曦中燃起炽热的光芒。


    陆承烨一夜未眠，此刻正与韩清漪并立在一处高地督战。当看到那洞开的城门，看到城门口影影绰绰杀出、直扑城门守军要害的一小队矫健身影时，他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畅快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他猛地勒转马头，激动地看向身旁同样难掩喜色的韩清漪，声音洪亮如钟，“清漪，前些日子你我还忧虑战事迁延，怕赶不及将攻破金陵，夺取大周的捷报，当作献给我们储儿的周岁生辰贺礼！瞧瞧，这不就来了吗！”


    韩清漪也被这突如其来、峰回路转的胜利曙光激动得脸颊微红，美眸中光彩熠熠：“太好了！城门大开，此战再无悬念！我即刻传信冀州，让晋王妃收拾准备，不日便带着储儿南下，我们在金陵团圆！”想到即将与心爱的儿子重聚于帝都，她心中一片火热。


    “好！入城！”陆承烨毫不犹豫，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锋指天，在初升的第一缕朝阳下反射出刺目的金光。


    “全军听令——随我入主金陵！目标——皇城！”


    吼声如雷，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应和！黑色洪流再无阻碍，如同溃堤的狂涛，汹涌地灌入那千年帝都大开的城门。


    策马冲过城门的瞬间，陆承烨的目光敏锐地扫向城头。一道飒爽的倩影站在高处，正对着他挥手。晨光勾勒出她玲珑的轮廓和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


    秦岚瑕，那个刘泽端的遗孤，也是陆承烨母族最后一人。


    陆承烨心中了然。先前苏墨竹便曾对他提过这个女子的隐秘身世，她并非罪臣秦博之女，而是当年功勋卓著却被先帝忌惮，满门遭祸的开国大将刘泽端唯一的遗孤。是他陆承烨生母——那位同样背负着家族悲剧的母妃的亲侄女。算起来，竟是他母族在这世上仅存的一丝血脉。


    “不愧是刘氏血脉！”陆承烨声音穿透战场的喧嚣，带着真切的感激与亲厚的激动，“此番首功非你莫属！待大局一定，孤必以侯爵之尊相酬！为我刘氏血脉重铸荣光！”


    秦岚瑕立于城头，晨风吹拂着她的发丝，脸上带着经历腥风血雨后的平静。她朝陆承烨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极淡却坚韧的浅笑。但当她的目光投向城内那座依然高耸的被战火熏黑的皇城宫阙时，那抹浅笑瞬间凝成刺骨的冰寒。


    郑悦音，等着阎王来取你的狗命吧。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钢针，深深扎在她心尖，她身影轻盈一跃，便如同鹰隼般悄无声息地落下城墙，汇入入城的洪流，目标极其明确地也朝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为顾瞳复仇的执念，在她胸腔中燃烧得比初生的朝阳更加炽烈。


    柳映荷如今已被安顿好了，她临行前母亲未作阻拦，她也知道这仇不得不报，顾瞳救过她不止一次，她必须不能让他白死。


    皇城之下，最后的抵抗依旧惨烈。陆正仿佛输红了眼的赌徒，将身边最后的、已经残破不堪的忠心部属推上绝路，在宫门前形成一道血肉磨坊。然而，大势已去。面对如狼似虎、士气如虹的燕军精锐，这点微弱的抵抗如同螳臂当车。


    陆承烨一马当先，玄甲上溅满敌人的鲜血，手中长刀化作收割生命的狂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势不可挡。韩清漪紧随其侧，她虽为女子，却继承了其父韩若愚的将门之风，一柄长剑翻飞，身法灵动，剑光所及之处，敌人纷纷倒下，护卫着她与她夫君的侧翼。夫妻二人并肩冲杀，如同无坚不摧的矛锋，硬生生在混乱的厮杀中劈开一条直通宫门之路。


    宫门终于告破。


    踏着满地残肢断臂、汇流成溪的血水，陆承烨率军冲入宫禁。他没有立刻追杀陆正，而是第一时间冲向偏殿——那里，几位未被杀害、仅是被软禁起来的年幼皇子正惊恐万分。当他们被浑身浴血、如同杀神般的陆承烨亲自打开殿门，从绝望的囚笼中放出时，巨大的恐惧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希望让他们瞬间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地口称“皇兄救命”、“皇兄万岁”，当场俯首称臣，不敢有丝毫异念。


    救出皇子，陆承烨目光一凝，锁定陆正消失的方向。他不再耽搁，留下韩清漪率一部兵力稳定禁宫局面，自己则亲率精锐亲卫，循着血迹和混乱的踪迹，朝着皇城深处追去。


    陆正与郑悦音早已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平民布衣，混入四散奔逃的宫女太监、内侍侍卫的人流中，企图趁乱脱身。惊恐的人群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宫巷间奔窜，场面极度混乱。


    就在他们七拐八绕，眼看就要接近一个不起眼的偏僻角门，逃离希望大增之际——


    一声冰冷刺骨、蕴含着滔天恨意的断喝，如同惊雷般从高高的宫墙上炸响：“郑悦音——受死！！！”


    这声音太过熟悉，太过刻骨，郑悦音骇然抬头。


    城墙垛口处，晨曦将那道持弓挽箭的身影映照得如同复仇女神。弓如满月，箭簇闪动着致命的寒芒，箭头直指她的心脏。


    是秦岚瑕，她早已锁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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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在此守株待兔。


    郑悦音心头剧震，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身体僵硬的瞬间——她身旁的陆正，在听到那声断喝、看清箭矢方向的刹那，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他甚至没有丝毫的思考，身体的本能比思绪更快。


    “悦音——！”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呆滞的郑悦音撞向侧面。


    噗嗤！


    沉闷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一支锋利的羽箭，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准确地没入了陆正因扑救而完全暴露的后心！箭羽因巨大的冲击力猛烈震颤！一朵硕大的血花，在他胸前破开的布衣上，如同泼墨般晕染、绽放！


    “呃……”陆正的喉咙里发出怪异而短促的闷哼，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狠狠地扑倒在郑悦音方才站立的位置。他努力地抬起头，浑浊而涣散的目光似乎还想寻找郑悦音的脸，口中涌出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泉水，瞬间堵塞了他的气管，让他只能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黏稠血液，如同滚烫的熔岩，瞬间浸透了郑悦音半边衣襟。那浓烈的血腥味和身下躯体瞬间失去力量的瘫软，如同冰锥狠狠凿入她的灵魂。


    周围因这一箭而彻底炸锅的人群更加惊恐地尖叫逃窜，混乱不堪。


    郑悦音被猝不及防地扑倒在地，陆正沉重的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压在她的腿上。她失魂落魄地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宫墙上那道冰冷的再次引弦搭箭的倩影。


    视线回到近在咫尺的陆正脸上。他那凝固在最后一刻、混杂着焦急、痛苦、不甘以及一丝诡异安宁神情的惨白面孔，还有那溢满鲜血欲语无声的口型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因仇恨而早已麻木的心房。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这一世，她的心已被本不应该的人占据，若有来世，她不愿再遇见陆泊云。


    她眼中，浓得化不开的癫狂刻骨铭心的怨毒支撑她活下来的恨意。在这一刻，如同被狂风席卷的烛火，剧烈地摇曳、闪烁，最后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被血色浸透的空白。


    秦岚瑕眼神冰寒如万载玄冰，手指微松，下一支夺命箭即将离弦——


    郑悦音却像是被这冰冷的杀意惊醒，又像是彻底放弃了反抗。在箭矢破空而出的尖啸声中，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甚至顾不上回头再看一眼那鲜血四溅的场面，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如同受伤的野兽般低嚎一声，不顾一切地撞开身边奔逃的人影，一头扎进了更加混乱人潮汹涌的深处，那背影，只有彻头彻尾的仓皇与失魂，再无半分昔日太子妃或郑氏嫡女的影子。


    空荡的宫巷内，只剩下一具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和一滩刺目的无声控诉着帝国黄昏的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