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从山寨开始》 沿着这条青石小道走上三百多步,就能绕过前面那块如巨兽蹲踞般、常年湿滑的黑色巨大岩壁,抵达山寨最深处、也是最为僻静的医堂。虽说是医堂,其实简陋得很,不过是用几块巨大的、棱角粗糙的山石垒起一个平台,上面搭着三间相连的茅草棚屋。左边那间用来诊病,空荡得只有一张破桌和几条瘸腿板凳;右边那间终日飘着药烟,是熬药的地方,低矮的棚顶被熏得黢黑;中间那间稍大的,便是原身拜师的那位“大夫”季卡坐镇问诊之地,算是这简陋医堂的心脏。
黎璃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声响。随着医堂那简陋的棚顶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清晰,一股熟悉的、仿佛浸透骨髓的寒意,也悄然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缠绕住四肢百骸,让每一步都沉重了几分。
医堂前那片不大的空地,早已被一层惨白的石灰粉覆盖,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像铺了一层诡异的霜雪。空地中央,一具尸体被刻意摆得端端正正,仰面朝天,四肢僵硬地摊开。那双半睁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浑浊的瞳孔里映不出任何东西,嘴角残留着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蜿蜒至耳际,像是一幅等待最终检阅的、残酷而冰冷的画卷。黎璃的目光甫一触及那景象,一种源自药馆记忆深处、早已刻入骨髓的冰冷便瞬间沿着脊椎爬升,直冲后脑——这开场,她太熟悉了。熟悉的石灰味,熟悉的死寂,熟悉的……死亡气息。
门口那几级磨损得发亮、几乎露出木质纹理的木阶上,季卡坐着。他整个人歪斜地倚靠着门框,像是没有骨头般瘫软在那里,细长的身躯裹在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褂子里。手里拎着他那杆油光发亮、仿佛被岁月和无数次摩挲包了浆的铜嘴旱烟杆。他细眯着眼睛,眼缝里透出一点浑浊的光,像一条在正午毒辣阳光下假寐的老蛇,透着一股慵懒而危险的气息。袅袅的青烟从他指间升腾缭绕,散发出一种混合了劣质烟草和陈年草药根的、沉闷苦涩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与石灰粉的味道交织,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可算到了,疤丫。”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那烟雾堵塞了喉咙,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每个字都带着烟熏火燎的破锣音,“来,今儿开课,先考你一回。”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招呼学徒看一味寻常草药,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捆待切的柴禾。
黎璃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熟练,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她膝盖微屈,在尸体旁蹲了下来,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吐槽:这哪里是救死扶伤的医馆?分明是她这两年来挣扎求生的地狱课堂。关于药馆的记忆碎片,总是在血腥气的漩涡里沉浮,日复一日在冰冷的解剖台旁站到双腿失去知觉,眼前晃动的尽是剖开的胸膛、苍白的骨节和盘根错节的筋膜。这具尸体,不过是又一个冰冷的教具。
“他怎么死的?”季卡不紧不慢地又吐出一口浓烟,灰白色的烟雾在他沟壑纵横的脸前弥漫开来,遮住了部分表情,只有那双细眯的眼睛透过烟雾审视着她,目光锐利如针。
黎璃没有立刻回答。她伸出带着薄茧、指节分明的手指,动作平稳却异常利落地拨开尸体胸前那层被血浸透、变得硬邦邦的粗布衣襟。一道并不算深、皮肉外翻的刀口显露出来,位置刁钻,在肋下,但创缘整齐,出血量不大,绝非致命一击。她眼神专注,手下动作不停,熟练地掀开尸体一侧的衣袖,露出粗壮却已冰冷僵硬的手臂。指尖沿着冰冷的皮肤一路向上摸索,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直到触及腋下位置,那里的皮肤颜色异常,呈现出一片深沉的、边缘模糊的淤青——是钝器重击的痕迹,皮下组织显然已经严重破坏。
接着,她低下头,凑近尸体的口鼻,极其轻微地嗅了嗅。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感的苦涩气味钻入鼻腔,刺鼻而怪异,让她的眉头瞬间拧紧,面纱下的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动了一下。
“伤口一处是假,后脑淤青是真。”她的声音从面纱下传出,清冷而笃定,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公式,“真正要他命的是毒——胃部气息有异,苦臭味重;唇边泛青,舌根僵硬发直。”她顿了顿,补充道,“是斜口藤熬煮过的混毒。发作快,死状类似急症。”
季卡嘴角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形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浑浊的目光像钉子一样落在黎璃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毒发前砸晕,再补一刀遮掩痕迹……干这事的手够黑,倒也不算太蠢。”他的评价里听不出褒贬,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世事的漠然,仿佛在点评一件工艺品的瑕疵。
黎璃依旧沉默。她垂下眼帘,目光重新落回尸体上,接下来的步骤是刻入骨髓的固定流程——记录观察,描绘图示,然后等待季卡那一声许可,才能拿起那把冰冷的柳叶刀。她习惯性地将手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个小小的皮质卷袋,里面装着炭笔和粗糙的纸片。
“你倒还记得些门道。”季卡抬起枯瘦如鹰爪般的手指,在门槛上掸了掸烟灰,暗红的火星溅落在地上惨白的石灰粉里,瞬间熄灭,留下一小点焦黑的印记。他上下打量着黎璃,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黑色的面纱,落在她的灵魂深处。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氤氲在他皱纹密布的脸上,盯着她的眼睛,像在确认什么。“今天这眼神——嗯……像是那点子火又回来了。”
他将烟头按在门框边沿,发出“滋”的一声,“有点那股子味道了。”
黎璃藏在面纱下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但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将脸侧转了一个角度,避开了季卡过于直接的、仿佛能灼伤人的审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她的目光落在尸体僵硬的脸上,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透着一股奇异的、近乎冷酷的坚韧,“时光不待人,这尸体……不是都等着呢么?”那“等”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季卡闻言一愣。浑浊的眼珠定定地看着黎璃,一阵低哑、短促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滚了出来,带着烟熏火燎的破锣音,在寂静的医堂前显得格外突兀。他笑得肩膀微微耸动,老眼微微发亮,皱纹堆叠的脸上竟罕见地掠过一丝近乎温和的赞许。
“好,好……”他咂摸了一下嘴,像是在回味某种久远的感觉,眼神飘向虚空,带着一点追忆,“有点那股子味道了。”他浑浊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黎璃身上,那丝赞许变得清晰了些,语气中竟透出几分难得的真心实意。“别以为谁会一直等你。命是自己的……不过这次还走得回来,就算不是全靠命,也算你心里还有点硬骨头。”
黎璃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极轻地撞了一下,微微颤动。这是季卡极其罕见的、几乎称得上温和的话语,没有裹挟着惯常的轻蔑或嘲讽。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极其微弱地从心底升起,却又瞬间被四周冰冷的死亡气息和季卡本身带来的压迫感冻结。这份短暂的、几乎让她恍惚的异样情绪还没来得及在心底沉淀生根——
季卡那枯瘦如柴、指节凸起的手指便猛地往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一指!刚才那点温和瞬间蒸发殆尽,如同被寒风吹散的烟雾,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命令,冷硬如铁,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砸在黎璃耳中:
“拿刀吧,解。”
黎璃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试图压下心头的微澜。指尖下意识地抚过腰间那熟悉的刀柄——薄如柳叶的解剖刀。无数次,这冰冷的金属曾是她肢解死亡的延伸,精准、无情。然而此刻,当刀锋悬于尸体上方,一种陌生的迟滞感却攫住了她。肌肉记忆仍在,牵引着刀尖落下,但胸腔里那颗心,却像脱缰的野马,狂乱地撞击着肋骨。
刀刃终究斜斜切入皮肉。可那本该稳如磐石的掌力,竟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刀尖微微一偏,流畅的切口瞬间扭曲,皮肉分离的层次模糊不清,甚至“嗤”地一声,切断了一根不该触碰的、暗蓝色的重要血管。暗红的血液在苍白的肌理间迅速晕染开来,刺目得如同挑衅。
一直眯缝着眼、仿佛在打盹的季卡,眼皮猛地掀开!浑浊的眼珠里射出两道冷电般的精光。
“啪!”
一声脆响,裹挟着烟油和陈腐草药味的黑影,毫无预兆地从侧面抽来!黎璃的手腕被季卡枯瘦却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那根沾满深褐色污渍的藤条板子,精准、无情地抽在她掌心。火辣辣的尖锐刺痛瞬间炸开,直冲脑门。力道不至于让她骨折,但那被当众羞辱、如同稚童般被教训的难堪,却比掌心的疼痛更猛烈地灼烧着她的神经。
“好好的尸首——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季卡的声音阴沉得能拧出水,眼中翻涌着毫不掩饰的阴鸷与嫌恶。那目光扫过她,不像在看一个人,倒像是在看一块朽木,一个无可救药的蠢物:“你是把自己当砍柴的樵夫?还是把这儿当街边的肉铺?!”
黎璃猛地咬住下唇内侧,铁锈般的腥甜在口中弥漫。她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开那刺骨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惨白的石灰粉,一言不发。掌心的刺痛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意识深处——冰冷的现实在咆哮:这里不是无菌恒温的实验室,不是有教授兜底的课堂!这里是狼牙寨,是人命轻贱如草芥、生死悬于一线的地方。每一具尸体都是沉默的考官,每一个错误的切口,都可能泄密,或者……招来杀身之祸。死者不容亵渎,更不容“糟蹋”。
“罚你。”季卡的声音像裹挟着霜雪的山风,冷得刺骨,“十只山兔,一头山猪,自己去猎,剖干净了拿回来。”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黎璃低垂的头颅,一字一句,带着冰碴子般的威胁,“要是再剖得跟剁肉馅一样不成形……我就把你剁了,喂后山那群饿狗。”
黎璃牙关咬得更紧,下颌绷出倔强的棱角。她猛地抬起头,投向季卡的目光里,压抑着一种近乎燃烧的、不肯认输的韧劲。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清晰短促:“我会带回来。”
“哼。”季卡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厌烦地挥了挥握着烟杆的手,如同驱赶蝇虫,“滚。”
黎璃沉默后退,转身离开那片弥漫着血腥、石灰和死亡气息的空地。掌心的灼痛随着每一次脉搏跳动鲜明地提醒着她。然而,一股比皮肉之苦更尖锐、更滚烫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那是被钉死在“废物”耻辱柱上的滔天愤怒与不甘。她不是逆来顺受的原身“疤丫”,更不是这乱世里瑟瑟发抖的可怜虫!
她慢慢挺直因疼痛和屈辱而微蜷的背脊。就在这时,脑海里,系统那冰冷、毫无情绪的声音准时浮现:
【任务提示:提升个体能力(解剖/生存),当前进度评估——不及格。】
黎璃藏在面纱下的嘴角无声地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低语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也算任务提示?”
系统似乎停顿了半秒,随即以一种刻板的“务实”补充道:
【鉴于宿主掌部受藤条击打痕迹显著,特此补充:山兔多在东岭树林下方灌木丛活动,山猪常出没于山脚三角洼地水源附近。近三日天气晴朗,地面干燥,无泥泞困扰。】
黎璃:“……谢谢你啊,天气预报。”语气里的讥讽浓得化不开。
系统安静一瞬,再次响起,内容带着诡异的“贴心”:
【附加提示:狩猎请务必携带刀具。以宿主当前解剖能力评估值,赤手空拳遭遇成年山猪,生存概率低于10%。——请记得带刀,不带刀容易被山猪拱死。】
黎璃先是一愣,随即竟被这过于直白且“务实”的死亡预警气笑了。她甩了甩残留麻木刺痛的手腕,带着发泄的意味,抬手将那顶垂着黑纱的斗笠重新戴好,严严实实遮住了所有表情。不再看那简陋医堂和空地上刺目的白与红,她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