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宫宴

作品:《少卿大人他总在医闹

    荒谬!残酷!绝望!


    她几乎要当场呕出血来。身体晃了晃,强撑着才没有软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未愈的伤口,尖锐的刺痛让她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清醒。不能倒,绝不能在这里倒下。她死死咬住牙关,尝到了唇齿间弥漫开的铁锈味,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鸣和恨意死死压回深渊。


    “嘉宁?嘉宁!” 薛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在她耳边响起,将她从濒临崩溃的边缘拉回一丝。


    沈昭茫然地抬眼,撞进兄长薛霁那双充满担忧和惊疑的眼眸里。他方才的喜悦早已被眼前妹妹惨淡如纸的面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形驱散得一干二净。他不动声色地伸手,虚虚扶住了沈昭冰凉的手肘,将她带离了喧嚣的中心。


    “父亲,母亲,嘉宁她……许是累了,又乍闻圣意,有些不适。儿子先送她回房歇息。” 薛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向父母匆匆告退,几乎是半扶半架地将魂不守舍的沈昭带离了前厅。


    穿过回廊,绕过开得正盛的紫藤花架,细碎的紫色花瓣簌簌落下,沾在沈昭毫无生气的鬓边。薛霁屏退了跟随的丫鬟,将她带到一处僻静的临水小榭。春水微澜,映着岸边垂柳新绿,本是极好的景致,却半分也落不进沈昭空洞的眼底。


    “嘉宁!” 薛霁扶着她在美人靠上坐下,自己半蹲在她身前,急切地仰头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可是哪里不适?” 他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却被沈昭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避开了。


    她的抗拒让薛霁心头一沉。他看着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恨意?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结合之前她不顾一切跪求父亲救林清的情景,薛霁的心猛地一揪,脱口而出:“你……你可是为了那林清?”


    沈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却没有否认,只是将视线投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那里有她唯一能抓住的浮萍。


    薛霁见她默认,心中又是酸涩又是了然。他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带着兄长特有的、试图开解的笨拙:“嘉宁,我知你与那林清……情谊深厚。他于你有救命之恩,照拂之情。可……可如今圣旨已下,木已成舟。裴珩裴少卿……”他顿了顿,努力搜寻着能安慰妹妹的措辞,“他虽年长你七岁,但……洁身自好,府中并无姬妾,且深得陛下信重,前途不可限量。嫁与他,于你,于薛家,皆是莫大荣光……”


    “荣光?” 沈昭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嘲讽的冷意,却又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散去。


    薛霁被她语气中的寒意刺得一窒,连忙道:“嘉宁,莫说傻话!皇命难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况且,那林清……他毕竟只是流放,性命尚存。你若实在……实在放不下,”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承诺,“兄长答应你,待你……待你安顿下来,兄长定想办法,每月……每月可替你传递书信一封与他,只报平安,也免得你挂心。可好?”


    传递书信?


    沈昭倏然转头,看向薛霁。那死灰般的眸子里,终于因为“林清”和“书信”这两个词,猛地迸发出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她死死地盯着薛霁的眼睛,仿佛要确认他话中的真伪。


    “兄长……当真?” 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急切。


    薛霁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心下一松,郑重地点点头:“当真!兄长何时骗过你?只要你好好的,安安心心待嫁,此事……兄长必为你办到。” 他伸出手,想拍拍妹妹的肩膀以示安慰,却在看到她肩背处单薄衣衫下隐约透出的、代表鞭伤轮廓的僵硬时,手顿在了半空,最终只是轻轻落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带着兄长迟来的、笨拙的疼惜。


    沈昭没有再说话。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那张苍白绝望的脸,和薛霁那双写满担忧和承诺的眼睛。波光晃动,将她的面容扭曲得模糊不清。


    活下去……


    林清还活着……


    还有……通信的机会……


    为了这一点点微末的光亮,为了那远在苦寒之地的人,为了橘井坊那些孩子的最后一丝依靠……她似乎,别无选择。那沉重的、代表着裴珩的明黄色阴影,如同无法逃脱的宿命,沉沉地压了下来。她闭上眼,将所有的翻腾的恨意、屈辱和恐惧,连同薛霁那只给予她短暂慰藉的手的温度,一并死死地压入了心底最幽暗的角落。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潭般的、死寂的平静。


    “嘉宁……多谢兄长。”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如同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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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灯流彩,椒兰盈室。琼林苑的暖阁里,丝竹声裹着酒香脂粉气,熏得人骨头发酥。礼部侍郎薛敬远为其女薛嘉宁设的认亲归宗宴,亦是两家结亲前的相看。皇帝金口赐婚,将薛氏女配予新晋大理寺少卿裴珩,今日便是走个过场,让这对天家钦点的璧人,提前沾些喜气。


    裴珩坐于上首,玄色锦袍衬得人如冷玉。他指尖漫不经心转着酒盏,目光掠过满堂珠翠,只觉乏味。薛家小姐何在?于他而言,不过一道御笔朱批下的名分,一个需安置在“裴夫人”位置上的符号。他甚至懒得提前探听那女子的形容品貌。


    “裴大人少年英才,深得圣心,执掌大理寺雷厉风行,真乃我朝砥柱啊!”邻近席上,一位身着绯袍的官员举杯,笑容里带着十二分的恭敬与小心。


    “正是正是,”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连忙附和,捋须笑道,“圣上慧眼如炬,裴大人经手的几桩大案,那叫一个干净利落!玄甲卫一出,宵小丧胆,京畿肃然,实乃社稷之福!” 话语间满是推崇,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薛敬远作为主家,更是满面红光,亲自执壶为裴珩斟酒,声音洪亮中透着刻意亲近:“贤婿……啊,裴大人!小女能得配大人,实乃薛家祖上积德!日后还望大人多多提携照拂!” 他将“贤婿”二字咽下,换成了更显恭敬的“大人”,姿态放得极低。


    暖阁珠帘轻响,环佩叮咚。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方才的恭维声也暂歇。


    薛夫人携着一位盛装少女款步而入。少女身着正红蹙金海棠云锦宫装,裙裾逶迤,云鬓高绾,斜插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凤钗,流苏垂落,掩映着光洁的额角。面上覆着一层极薄的赤金流苏帷帽,珠光摇曳,影影绰绰,只露出线条柔美的下颌和一抹色泽浅淡、却紧抿着的唇。


    “小女嘉宁,拜见各位尊长。” 声音清泠泠响起,如同玉磬轻击,带着世家贵女特有的端庄持重,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裴珩的目光随意扫过,未作停留,只略略颔首示意。他周身那股无形的冷冽气场,让方才还试图攀谈的几位官员下意识地噤了声,只余下小心翼翼的赔笑。


    酒过三巡,暖阁内气氛渐酣。皇帝兴致颇高,抚掌笑道:“薛卿,裴卿,既是一家人,何不揭了这劳什子帷帽,让裴珩也瞧瞧他未来的新妇是何等品貌?朕也好奇得紧哪!裴卿可是朕的左膀右臂,他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亲昵和器重。


    圣命难违。


    那覆面的赤金流苏帷帽,被一只纤细却稳定的手,缓缓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