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在南三宫和萧曜渐渐混熟，庆祥宫里，如月也遵照吴玉瑶的吩咐，悄悄打探着三年前的旧事，几天下来，消息让人心头发沉。


    “娘娘，”如月关紧门窗，“奴婢托了几个还算熟识的老管事悄悄问过，三年前……尤其是贵妃娘娘病重那前后，在庆祥宫里贴身伺候的得力人手，几乎全都没了踪影。”她眉头皱紧，“还能喘气的，要么死得不明不白，要么就被打发到了浣衣局那些累死人的地方。问起当年的事，一个个都跟锯了嘴的葫芦，半个字不肯吐，更说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玉瑶声音有点干涩：“什么都问不出来，三年前也是玉华姐姐开始缠绵病榻的时候，连带着整个庆祥宫的旧人像被狂风扫过，消失得干干净净，这绝不寻常。”


    转眼到了该去凤仪宫拜见皇后的日子。


    吴玉瑶穿戴整齐，带着千雪和如月，准时踏进凤仪宫正殿。


    殿内宽敞明亮，檀香悠悠。


    宋皇后端坐在上首的凤座上，穿一身暗红绣金的常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她看着年纪不到三十，容貌清丽，气质沉静端庄，像一块温润的玉。


    “坐吧，今儿人来得齐。”皇后声音不高，听着很和煦。


    吴玉瑶谢恩坐下，抬眼看去，左边下首第一位是淑妃。她果然生得明媚动人，丹凤眼，柳叶眉，穿一身海棠红的宫装。她脸上也带着笑，但那笑有点浮在面上，千雪留意到她坐下时，眼神飞快地在吴玉瑶身上溜了一圈。


    紧挨着淑妃的是贤妃，她穿着靛蓝色的素雅宫装，坐姿端正，面容平和，几乎没什么表情，像庙里供着的泥菩萨，沉稳到有些刻板。


    余下几位品级低些的嫔妃分坐在两边，莺莺燕燕，各有颜色。


    “今儿天气倒好，风都柔了。”皇后闲闲的起个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可不是嘛，”淑妃笑着接口，声音像黄鹂，却有点脆生生的尖，“早起看着御花园几朵花开得正盛，赶明儿等太阳再暖些，娘娘得空，咱们一起去瞧瞧？”她说着，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吴玉瑶。


    皇后轻轻嗯了一声，放下茶盏，转脸看向贤妃：“贤妃，这几日内务府禀报，上个月各宫用度可有节余？”


    贤妃这才抬了抬眼，声音四平八稳：“回娘娘，妾身已核查清楚，除添置夏季份例布匹多支了三百两银，其余皆按例开支，尚余一千二百两之数，已充入下月备用。”说完又垂下眼，继续扮演她的木头人。


    皇后脸上笑容不变：“你办事，本宫是放心的。”


    殿内气氛和缓，茶香氤氲，嫔妃们喝着茶，偶尔说两句不痛不痒的闲话，看起来风平浪静，真像是姐妹闲聚。


    说了半盏茶的功夫，皇后像是刚想起，目光温和地落到吴玉瑶身上：“吴美人入宫也有些日子了，起居上可有哪里不惯？若有不舒服的，切莫忍着，太医都是现成的。”


    吴玉瑶微微欠身，语气恭敬：“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一切都好，劳娘娘挂心了，宫中也并无短缺之处。”


    皇后点了点头：“那就好，陛下看重你，你这身子骨也得自己在意，大皇子那边……想必也费心？”


    提到萧曜，吴玉瑶心中一紧，面上维持着平静：“曜儿……殿下很好，劳娘娘垂问。”


    皇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殿内一时又安静下来。


    淑妃拿起帕子，掩着嘴轻咳一声，眼风扫过吴玉瑶，状似无意的拨了拨茶盖，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皇后像是被提醒了时间，便转了转手腕上水头极好的玉镯，温声道：“都坐了好一阵了，本宫也有些乏了。你们也都散了吧，各自回去歇息。”那笑容依旧端庄得体，看不出任何情绪。


    “臣妾告退。”众妃起身行礼，鱼贯退出凤仪宫，阳光洒在宫道上，照得晃眼。


    千雪落后半步，紧跟着吴玉瑶想，她瞥见淑妃在走过她们身侧时，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用那对漂亮的凤眼上下扫了扫吴玉瑶，嘴角勾了勾，没说话，扭着腰径直走了。贤妃则目不斜视，带着自己的宫女，稳稳当当从另一条宫道离开。


    走回庆祥宫的路上，吴玉瑶一直没说话。刚才殿内的平和像一张薄纸，一戳就破。


    千雪跟着吴玉瑶回到庆祥宫，屏退了旁人，殿里只剩下吴玉瑶和如月和千雪。


    本想继续说之前宫里旧人的事，这时小宫女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禀娘娘，大公主来了，说是找千雪姑娘。”


    吴玉瑶眼底掠过一丝意外：“让她进来。”


    帘子掀开，萧芙穿着鹅黄色的宫装，脚步轻快的走进来。那张小脸带着笑，见到吴玉瑶立刻站定，规规矩矩行了个福礼：“阿芙见过娘娘。”


    这礼行得一丝不苟，稳稳当当，和萧曜的毛躁完全不同。


    吴玉瑶语气柔和了些：“公主坐吧，今天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她示意宫女端上点心和蜜水。


    萧芙依言坐下，小腰板挺得笔直：“谢娘娘。”她没动点心，抬头看向吴玉瑶身后的千雪，“刚才去南三宫找皇兄，宫人说父皇召他去文政阁了。我就想着一个人待着无趣，来找千雪姐姐玩。”她顿了一下，“不知会不会扰了娘娘清静？”


    吴玉瑶笑了笑：“怎么会，千雪陪你去便是。”她转向千雪，“你随公主去吧，好好陪着。”


    “是，奴婢遵命。”千雪恭敬应下，心里却升起了疑问。


    是因为萧曜不在，特意来找她玩？


    这位大公主，为什么会对她这个照看萧曜的宫女表示亲近？南三所那晚的冷静观察，下棋时恰到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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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拙，都显示这小姑娘不简单。


    千雪感觉那只小手温温软软的，顺势握住她的手，一起往外走。


    她面上平静，开口时语气很随意，像闲聊：“公主的手凉凉的可是冷了？方才我们去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凤仪宫可暖和了。”她有意提到凤仪宫。


    萧芙小脸一僵，拉着千雪的手紧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了。她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自然，眉头飞快地蹙了蹙，快得几乎看不清，转眼又恢复了甜甜的笑：“凤仪宫……那儿总规规矩矩的。”她避开话头，声音忽然压低一点，带着点神秘，“姐姐，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等会儿下棋，输的人要给赢的人说一个自己的小秘密！我昨天看你下棋，学了几招，我们去梅林边的亭子试试手！你可不能推说没空哦！”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看着千雪。


    突然提出交换秘密，地点又定在梅林亭子，看来是真有事要讲。她点点头，顺着萧芙的话：“好。公主想玩，奴婢陪着便是。”


    两人便拉着手，转了方向，朝御花园深处梅林边的石亭走去，亭子清静，石桌空着。


    两人坐下，千雪拿出随身带的简易棋板和棋子。萧芙果然兴致勃勃，执白先行。下了没几步，千雪就看出她有意放水，该堵的地方不堵，该抢的位置不争，棋盘上的白子走得松散无力。


    一盘棋下得飞快，黑子很快就连成了五颗。


    “哎呀！”萧芙懊恼地拍拍手，“又输了！”她语气懊丧，眼底却一片平静。她趴在石桌上，上半身凑近千雪，声音压得极低，又快又清晰：“那……我认输。秘密是……”她飞快地瞟了一眼四周，确定只有风声，才盯着千雪，字字清楚：


    “她……不是皇后。”


    一阵风吹过，拂乱了棋盘边缘的几颗散子。


    萧芙立刻缩回身子坐好，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的低语从未发生过。她伸手拨弄着桌上被风吹歪的棋子，脸上带着输棋后一点点的不甘心，完全是孩童做派，口中也恢复正常的音量：“不算不算！刚才风把我的棋子吹乱了！重来一局！这次我认真！”


    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归拢棋子，又认认真真和千雪下了一盘。这次她比上次用心不少，虽然最后还是输了，但棋盘上黑白纠缠，有了几分认真较量的模样。


    “唉，还是姐姐厉害。”萧芙彻底丢开棋子，拍拍手站起来，小脸露出一点点疲惫，“玩了两盘，有点累了，我要去找如意她们了。”她对着千雪甜甜一笑：“多谢姐姐陪我下棋！”


    她转身轻快地走下亭子台阶，脚步轻快地消失在小径上。


    千雪独自坐着，看着石桌上散乱的棋子。


    那句被风卷走的话，沉甸甸的压在心底。


    她不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