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色开始发灰，千雪守在门口，攒钱，赎身，自己买点田地当个小财主这是她唯一的想头。


    可现在。


    千雪的心直往下沉。吴玉瑶进了宫，她的贴身丫头还能有好去处？大夫人杜氏的精明算计，府里上下谁不知道？让她千雪陪着小姐入宫，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想到要被关进那深不见底的宫墙里，一辈子听凭差遣生死由人，千雪就觉得胸口堵得慌，一股闷气顶着喉咙口上不来。


    不行，现在不是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小姐那边，恐怕更是六神无主。


    黄姨娘和吴玉瑶不欢而散，吴玉瑶喊千雪进去送客。她听到吴玉瑶声音响起，带着悲凉。


    “千雪她说贵妃的位置空出来了，可她有没有想过，我这条命，是不是能撑到那时？”


    千雪起身，向前一步，直接握住了吴玉瑶放在膝头的手，那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小姐，”她的声音不高，却很稳，像往常一样安慰吴玉瑶，“圣旨到了府上，就是板上钉钉，躲不开的劫数了，咱们得提前想想，进去了该怎么办。”


    吴玉瑶像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握紧了千雪的手，指尖都泛白了。她抬起脸，一双大眼睛里全是茫然和惊惶，声音也带了颤：


    “打算？什么打算？人人都说宫里规矩大，不像家里，走路说话都要看着脚下……”她在深宅大院里长到这么大，知道人情冷暖，明白宫墙里头的刀光剑影比这深宅大院还深上几分。


    千雪看着小姐这副模样，心里那点苦味更浓，唉，她也是没得选：“宫里规矩，娘娘身边能带两个人伺候。小姐……想过带谁进去吗？”这才是眼下最紧要，也最能让小姐抓得住的实际问题。


    “带人……”吴玉瑶怔了怔，眼神闪烁不定，似乎被问到了从未细想的事。她犹豫了一瞬，忽然看向千雪，眼神很认真：“千雪，你，你不想去对不对？你放心，我会去跟母亲说！我去求她放你出去！”


    千雪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猝然撞了一下，又热又酸，小姐是真傻？也是真的替她着想。只可惜杜氏不会答应放她出去的，杜氏眼里，她千雪从来就不是个“人”，是给小姐预备的一件趁手工具罢了。


    千雪低下头，喉咙有些发哽：“小姐的心意……我明白，可大夫人的性子，小姐比我更清楚，你去提这个，非但我走不成，只怕还要惹恼了她，连累小姐处境更难。”


    话说到这份上，再明白不过了，杜氏那边，没有一丁点放手的可能。


    千雪能看清吴玉瑶脸上的无措，她默默站起身，习惯性地替吴玉瑶拢了拢鬓角有些松散的碎发，然后重新在她脚凳旁坐下，坐得很直。


    “我不用小姐去求，我不走。”


    她顿了顿：“我陪小姐进宫。”


    吴玉瑶彻底愣住了，她怔怔的看着千雪，那双大眼睛里的茫然和无助像是被千雪的话语一点点融化开，慢慢的，慢慢的透出一丝依赖和光亮。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千雪的手握的更紧了些，身体不由自主的靠近千雪的肩膀，然后，很轻，却又很重的点了点头。


    千雪紧紧回握着吴玉瑶那只终于有了些热乎气的手，那点温热，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对未来深宫的恐惧面前，显的有些微弱。


    前路如何？谁也不知道。


    杜氏吴玉华突然薨逝的消息受了极大打击，一病不起，府里的事务，暂由老夫人接手打理。


    这日，老夫人把吴玉瑶叫到跟前训话。房里静得只听见老夫人腕上佛珠捻动的微响。吴玉瑶垂着头，站在下首，大气不敢出，只听老夫人的话语一句句敲在心上：此去非比寻常，是为了已故贵妃的颜面，更是为了好好照看贵妃留下的独苗年幼的大皇子。


    务要谨言慎行，克己守礼，莫负皇恩，亦莫负吴家期许。吴玉瑶只觉得肩头似有千斤重担压下，嘴里泛着苦味，只得低声应着。


    宫里很快派来了两位管教嬷嬷，姓孙姓李，都是上了年纪，不苟言笑的模样。吴玉瑶的日子顿时只剩下一样：学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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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早到晚，在她自己的小院里，走路、站姿、叩拜、回话、用膳、递物……每一项都被反复锤炼，稍有差错，便是嬷嬷锐利的眼神或提点。


    几日下来，吴玉瑶脚底生了泡，膝盖泛着青，人也憔悴了不少。


    这期间，另一个消息也定了下来，吴玉瑶身边另一个大丫鬟素丹，悄悄寻了个机会跪求小姐，涕泪横流的哭诉家中寡母无人奉养，实在不能跟着进宫。吴玉瑶想着素丹确实家里不易，便含泪应了，也回禀了老夫人，允了素丹留下。


    最终，能跟着吴玉瑶入宫的丫鬟，便定了千雪和小橘。小橘年纪略小些，本是跟着千雪做事的，性子有些怯懦，但手脚勤快。她无父无母，是被府里买进来的。当千雪私下问她，知道宫里不比府里，凶险得很，可要想清楚？小橘眼睛湿漉漉的，低着头绞着衣角，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千雪姐姐去哪儿，小橘就去哪儿……我，我就跟着姐姐。”


    千雪明白了她的心意，也不再说什么。


    自打嬷嬷们住进府里西厢房，千雪便多了一份差事，她每日必去两趟嬷嬷房里，从不空手。


    有时是新沏的，滚烫适口的好茶配着时兴精细的点心果子。有时是亲手缝制的暖袖护膝，针脚细密。更多的时候，是寻个由头，趁人不备塞上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荷包里面放着银票或是不易引人注目的精致金镯子。


    她伺候得极其周到，端茶递水，察言观色，话不多，却总是恰到好处地说些府里趣闻或外头市井新鲜事，给嬷嬷们解闷。


    一来二去，两位嬷嬷看千雪的眼神也缓和了不少。人精似的她们，自然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饭食间隙，或是检查吴玉瑶功课的空档，两人偶尔也会用闲谈的口吻，似是而非地透出几句要紧话：比如宫里现今几位得宠妃嫔的大致脾性，哪位娘娘掌着后宫哪处的权，哪些宫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又比如大公主年岁尚小，性子敏感，夜里常睡不安稳有些话点到即止，但落在千雪耳中，已足够她拼凑出几分深宫的轮廓图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