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一个寻常的下午。芳华院里一片寂静，四小姐吴玉瑶正倚在窗边翻看账本，小橘在旁侍候着。


    门外响起小丫鬟的通报，“小姐，清荷院的杜鹃姑娘来了。”


    吴玉瑶抬起眼，有些诧异，她和三姐吴玉颜的关系历来平平，井水不犯河水，对方的心腹丫鬟突然上门做什么？


    只见杜鹃拎着个精致的攒盒，笑着走进来，福身行礼，“四小姐安好。三小姐前日得了些襄州新送来的上好蜜饯红梅，想着这蜜饯味儿足，解腻，给各院都分了些尝尝鲜。特意让奴婢给四小姐也送一盒来。”


    杜鹃说着，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小罐色泽鲜亮的蜜饯，看起来确实诱人。


    吴玉瑶的目光在蜜饯上顿了顿，心思却转了起来。送蜜饯？示好？还是…


    她没做声，只点了点头，“三姐姐有心了，替我谢过。”


    “四小姐客气了。”杜鹃笑容不变，应了一句，却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轻轻拍了拍额头，带着点懊恼，“哎呀，瞧奴婢这记性！来时三小姐还让带一匹新得的苏杭料子，说是颜色雅致，配四小姐正合适。奴婢这糊涂东西，竟落在廊下忘拿了！”


    她转向侍立在吴玉瑶身后的千雪，笑得热络，“千雪姐姐，劳烦你随我去清荷院一趟取一下吧？就在廊下，耽误不了多少时候。”


    吴玉瑶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送蜜饯不算，还送料子？吴玉颜什么时候跟她这么热络了？


    她语气淡淡地开口，“既是落在清荷院了，小橘随你走一趟便是，顺道把前儿我得的几对新鲜绢花也带给三姐姐，就当我回礼。”说着朝小橘示意了一下。


    小橘立刻应声，准备跟杜鹃走。


    谁料杜鹃却连连摆手，脸上笑容带了几分急切，“使不得使不得！四小姐，那料子精贵着呢，奴婢怕她一个人手滑。还是让千雪姐姐陪奴婢去吧，她做事稳妥，奴婢也好安心。”说完，还悄悄朝千雪挤了挤眼睛，那眼神分明有异。


    千雪一直静静看着，心下早已疑云密布。蜜饯，料子？这借口找得突兀又刻意。再加上杜鹃那个小动作……


    她脑中念头急转，是吴玉颜要私下见我？她知道了是我出的主意？杜鹃那个沉不住气的，难道把我卖了？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千雪面上平静无波，上前一步，对吴玉瑶从容道，“小姐，无妨。奴婢腿脚快，随杜鹃姑娘跑一趟便是，料子拿了就回，顺道把小橘妹妹要送的绢花也带过去。”这话既应了吴玉瑶的安排，也给了自己前往的理由。


    吴玉瑶看着千雪平静的脸，又瞥了眼眼神有些闪烁的杜鹃，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


    千雪便随着杜鹃走出芳华院。


    路上，千雪看着脚步略快，心事重重的杜鹃，心下更沉了几分，她试探，“杜鹃，到底怎么回事？真是三小姐要见我有话吩咐？”


    杜鹃脚下不停，眼神飘忽，支吾道，“千雪姐姐到，到了就知道了。反正，不是什么坏事……”她言语含糊，前言不搭后语，更印证了千雪心中的猜测。


    千雪一颗心直往下沉，杜鹃这反应，绝不是去见吴玉颜那么单纯！她心里那点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


    脚步匆匆，转眼就到了清荷院门口。院子里静悄悄的，不像寻常午后洒扫走动的光景。


    杜鹃径直将千雪领到上次吴玉颜哭诉的偏厅门外，那扇门紧闭着。


    “千雪姐姐……您……您请进吧。”杜鹃停在门外，声音有些发颤，眼神根本不敢看千雪。


    到了这一步，千雪反倒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没再犹豫，伸手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厅内光线明亮，陈设依旧，却异常安静。


    然而，就在那正中央的红木圆桌旁，赫然放着一匹布料——正是杜鹃口中那“新得的苏杭料子”，一匹天青色的暗云纹提花绸缎，端端正正放在桌上。


    但布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偌大的偏厅里，只有一人！


    那人背对着门口，身姿颀长挺拔如竹，身着简单的靛青色细布长衫，乌发整齐地束在玉冠中。他原本看着窗外，听到推门声，缓缓转过身来。


    正是二公子，吴景舟！


    他面色平静无波，眼神却深沉得如同寒潭，此刻正穿透空气，直直地落在了刚刚进门的千雪脸上。


    “好家伙……”千雪心中咯噔一声，暗骂一声杜鹃的嘴巴果然像破了洞的筛子，半点不牢靠！吴景舟那张覆着寒霜的脸上，分明写着来者不善四个大字。


    她面上不敢显露分毫，硬着头皮，低眉顺眼地敛衽上前，深深一福礼，声音平稳无波，“奴婢千雪，给二公子请安。”


    吴景舟静立原地，就这么冷冷地打量着千雪。


    片刻，他忽然开口。


    “你猜猜，”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那个叫孟淼的蝼蚁，我如何处置了？”


    千雪心头一凛。这


    猜？怎么猜？猜中了，证明她心思深重，对这等灭口之事也有涉猎？猜不中，显得她愚钝，更可能被认为是在装傻？横竖都是坑。


    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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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头更低了些，“二公子心智卓绝，思虑周全远超奴婢想象。此等宵小之辈，扰乱我国公府门庭，如何处置，二公子定有妙计良方，非奴婢所能妄加揣度。奴婢只知，二公子所为，必是护府周全的万全之策。”只夸，不猜。强调他是为了护府，自己不懂。


    “护府周全？说得好。”他缓缓踱步，靠近一步，千雪压力更重了几分。


    “最稳妥的妙计，自然是让知道真相的东西……永远闭上嘴。”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千雪瞬间变得有些紧绷的指尖。


    “只有死人，才最是安稳，半点风声也透不出来。”


    随即，他仿佛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近日天干物燥，京中走水时有听闻，那片老旧房舍，砖木结构，尤其容易出事，一旦起了火，烧得干干净净，连带着，藏在里面的老鼠，也得烧成一把灰烬。倒也算是，干干净净。”


    千雪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城西！老旧房舍！烧成灰烬！


    她已完全明白，那个混混孟淼，连同他敲诈勒索的所有证据，恐怕都已经在二公子的安排下，化作废墟里的焦炭了！


    狠！真狠！也真干净利落！


    “二公子深谋远虑，二公子放心，奴婢自知轻重。今日之事，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在踏出这道门之前，就已尽数忘却！出了这清荷院，奴婢只记得替四小姐取了一匹上好的料子，其余诸事，一概不知！”


    我都这样说了，你该不会还抓着不放吧，千雪心里忐忑。


    吴景舟沉默地审视着她，良久，才平静开口，“知道轻重……很好。”


    “起来吧。”


    “谢二公子。”千雪直起身，依旧垂着眼。


    吴景舟走到桌边，拿起那个装蜜饯的盒子，在指尖转动两下。


    “襄州蜜饯，”他看着盒子，语气寻常，“据说是野梅腌渍，味道酸，但回味甘，解暑。”


    千雪谨慎应和，“二公子见识广博。”


    吴景舟停下动作，将攒盒递到千雪面前，“滋味虽好，吃多了却容易反酸伤胃，得不偿失，赏你了。”


    她立刻双手接过沉甸甸的漆盒，


    “奴婢谢二公子赏。”


    吴景舟眼神微动，随即平淡转身，“去吧。带上料子。记住你的说辞——给四小姐取料子。”


    “是！奴婢告退！”千雪立刻应声，拿起那匹料子，将那盒烫手的蜜饯收好，转身快步退出偏厅，不敢多留一刻。


    直到走出清荷院，冷风一吹，她才松口气，捧着料子疾步回芳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