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来了。”


    “还有陶小姐和你的朋友，随便坐。”


    坐在沙发旁边的李世间没有回头，但后脑勺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知道推门而入的是谁。


    他还在端详沙发上的人，像是在看什么非常有趣的东西。


    医生没有穿白大褂，但看见屋里病患的瞬间就显露出医生应有的气质。


    他说，“我是来治愈疾病的。”


    “我知道。”


    “这是你存在的意义。”


    李世间让出位置给他。


    “治愈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我对他的身体构造有更感兴趣的事，相信你也会有相同的想法。”


    禹铭转头看陶燕。


    意思是征求她这个负责人的意见，他们是否也要凑上前观察情况。


    陶燕几乎没有犹豫就跟上，然后站在了沙发旁边并不妨碍的角度。


    能让李世间都感到好奇的，哪怕是看起来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估计也够基地专家们研究出什么不一样的结论来。


    她和禹铭的任务就是，全程在电子设备失灵的情况下，尽可能用眼睛和大脑记录所有的事件，最后带回去让专家们还原、分析和研究。


    只见躺在会客室沙发上的本杰明·奥苏利文看起来比他们想象中要健康得多。


    他身上并无任何外伤的痕迹，只不过脸色苍白，脸部后仰，嘴巴张开，像是想要通过大口呼吸来缓解自己体内的某种极端痛苦。


    医生从自己衣袋里取出塑料膜包裹的无菌木棒，压住他的舌头看了一眼，然后按部就班地进行触诊、叩诊流程，最后抬头问李世间。


    “你破坏了他正在生长的细胞？”


    细胞生长情况这种东西，难道能靠看、触、叩就知道吗？！


    陶燕和禹铭两人齐齐看着他。


    医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语气波澜不惊。


    “想什么呢，这当然是我的能力之一。”


    要不然他是人体影像仪器吗？


    不，这已经比人体影像仪器还要更夸张，更不科学。


    陶燕的脑海里闪过这句话。


    李世间没有推脱，反而直接承认了医生的说法。


    “是我在持续破坏他体内的细胞生长。”


    “我从广播里听到的声音推测，这位先生原本受的伤应该是外伤才对。”


    医生看他。


    李世间说道：“原本的确如此，但就在广播结束后不久，他的外伤就被迅速修复，然后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已经派人去收容与本杰明灵魂共振的收容物B-0092，但据我所知，那样收容物可没有快速修复躯体伤势的能力。”


    医生沉吟片刻。


    “这么做反而是救了他的命，因为不破坏的话，他体内的细胞就会肆意生长，最后直接让他变成某种怪物也说不定。”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扒开本杰明的眼皮，看着他没有聚焦的瞳孔。


    “但本质上生病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灵魂。”


    “灵魂的异变，才导致身体上的异变。”


    此刻李世间表现得仿佛患者家属，微微侧身表示洗耳恭听。


    医生继续说道：


    “我能感到他体内灵魂的深处已经开始异化。”


    他看了眼一旁的陶燕，又重新看向本杰明。


    “但那种异化是负面的，像是苹果过度催熟就会腐烂，于是外表也变得丑陋并散发出腐败难闻的味道。”


    “我已经尝试过寻找那种腐烂异变的根源，不过追溯表象的原因不难，却很难挖掘到真正的根系。”


    李世间指了指倒在沙发上的倒霉鬼。


    “他的异变看似来源于【B-0092-地狱第九层的壕沟】，但实际上B-0092只是一个跳板，在其之前就有某样……暂且也可以称之为收容物的存在，污染了他的灵魂，让他从里到外地开始慢性腐败。”


    医生说道：


    “如果你能提供我一个人手和设备齐全的实验室，相信我可以给你一个足够精准的答案。”


    他像是刚毕业来应聘的求职者，递上简历的时候内心有点忐忑。


    纵使大家都说他能力优秀，不过架不住眼前的“公司”实力强大。


    就在他思索自己这种口头支票是不是说得太满时，只听李世间挥挥手，随口就做出决定。


    “你的实验室一直都在，这次回去科研部和医疗部估计又要为你的常驻地点打一架。”


    医生心想，这怎么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难道不应该先考察一下他这个求职者是否有胜任工作的能力吗？怎么剧情直接发展到，BOSS直聘真的就是BOSS直聘，而且这位顶头上司的说法怎么是“你的确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年纪只有20，但工作经验有30年的老员工了！欢迎你回来！”的感觉。


    杂乱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的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失去过一段记忆。”


    医生突然说道。


    李世间看过去，恰好和他思索的视线对上。


    来自星球之外的存在微笑着，不置可否的态度其实已经暗示他的说法没错。


    于是医生继续说道：


    “我掀开自己的头骨，找到了……类似人类灵魂的东西。”


    “我将其称之为‘本源’。”


    “任何收容物都有其本源。”


    “我试着解剖——当然，以人类的视角来看，这种解剖方式更像是拆卸或者切割，总之解剖过一些收容物我就发现，它们或为固体，或为液体，或为其他形态的躯壳内部都必定会有外表呈现球体，有朦胧白光散发的本源存在，只是根据能力强弱，本源这颗白色光球是大还是小，会有所区别。”


    “可我头骨里的本源是不完整的，像是被挖走一块一样缺了少许，这就是我推测自己失忆的可能。”


    “我以前从未发现收容物是有‘本源’的。”


    李世间和医生对视的视线挪到了他的眉骨中心，像是正隔着这副皮囊，查看他这副躯壳内部是否真的有那散发朦胧白光的球体存在。


    “失去本源，会像人类失去心脏一样死去吗？”


    医生想了想，似乎在考虑如何将答案用词句准确地讲述出来。


    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


    “更准确地说，不是‘死去’，而是‘抹除’。”


    “因为死亡就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即便沉入水底再也看不见踪影，但依旧有涟漪存留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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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被抹除，更像一张纸上的图案被橡皮擦擦得干干净净，不管画面上是什么恢弘美丽的画作，还是可笑丑陋的涂鸦，都能被清除得一干二净，人们甚至能在全新的白纸上覆盖新的图案。”


    “那么你有试着抹除过哪个收容物的本源吗？”


    李世间如此问道。


    他很好奇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手段可以彻底使得收容物消失。


    倒不如说，在今天之前，“收容物”之所以会有这个称呼，是因为它们只能被收容，被关押保存在某个地方，而不是直接被消灭。


    医生犹豫了一下，说道：


    “并非是我的实验结果，但我曾经参加过一处学术聚会……呃，那什么，官方并不承认的那种。”


    哦……一看就知道里面的参与者可能很多都是反/社/会/分/子，按照国外盛行教会流派之说，也就是理应被一锅端的异/教/徒大聚会。


    医生继续说道：


    “在那次聚会上有人发表了收容物本源说的概念理论，那位研究者说自己成功进行了实验，抹除了一个收容物的存在，其编号为D-7651。”


    “但他没有说出具体的名称，以及D-7651具有什么样的能力。”


    “这位研究者说，正是因为所有人已经遗忘才能证明他的实验成功，如果重新提起那个收容物到底是何模样，反而会功亏一篑。”


    李世间放松地坐着，背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点着膝盖。


    “认知问题。”


    他回想了一下。


    “收容局里依旧保有该收容物的原始资料。”


    接着他做了一个总结。


    “本源的抹除需要靠遗忘，无人想起的时候，石头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石头。”


    “那我相信那位研究者必定有说，如果有人重新想起了，那会怎么办？”


    医生深呼吸一口气。


    “对，他的确说了。”


    “他说，自己已经找到了一种相对可靠的方式，能够确保上述这种危险的情况不会发生，但这种方式还在实验之中，等到下次集会……如果那个地方没有被一锅端的话，他会再来分享。”


    “你尝试过复刻这种方式吗？”李世间问。


    “当然。”医生坦率承认，“但不出意外都失败了。”


    “催眠也好，物理创伤也罢，这些都不能保证百分百的遗忘，人的大脑和灵魂像是有双重备份的功能，除非在物理意义上把这个人彻底消灭，否则人类依旧能在某些瞬间回想起某些零散的片段记忆，而这瞬息的回忆就足够让收容物的力量死灰复燃，然后重新回响其特有的频率波动。”


    在一旁的禹铭觉得自己听到的话，简直像翻开天书时才会看到的文字。


    收容物不全都是不可控的，部分成功收容的存在，经过合理的使用，能够达到人力所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基地里有不少专家对这些危险品的收容使用成乐观态度。


    加上这么多年来，的确无人发现摧毁收容物的方法，即便有人恐惧于它们超凡的力量，但因为没有找到一劳永逸解决的方法，自然也只能缩到角落里研究着大众学者认为的“幻想的解决方案”。


    然而，现在，幻想的方案竟然可以成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