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壮的脚步放得极轻，


    生怕惊扰了院里的宁静。


    他站在葡萄架下，看着摇椅上的身影，声音压得更低：


    “老师，李家、张家、苏家的人都到齐了，在国际酒店候着，连小辈们都带来了，瞧着是想让您给把把关。”


    祁峰正翻着一本线装《南华经》，泛黄的书页在指尖轻轻翻动。闻言抬眼，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银白的鬓角上，目光淡得像秋水：


    “人齐了？”


    “齐了。”周大壮补充道，


    “要不我先挑几个懂事的过来？免得人多嘴杂，扰了您清静。”


    祁峰将书合上，端起藤几上的紫砂壶，抿了口茶：


    “不必。


    让他们都来——


    只是后辈们先在院外等着。”


    周大壮心里一凛，忙应道：


    “我这就去说。”


    电话打进汉东国际酒店时，李正德正对着后辈们训话。


    听筒里周大壮那句“先生让过去”刚落，他手里的茶杯“当啷”磕在茶几上，茶水溅出半滴，眼里却瞬间亮了：


    “知道了！马上到！”


    挂了电话，他一把扯过搭在椅背上的中山装，对着客厅吼道：


    “都麻利点！先生要见咱们了！”


    李家长孙李哲刚要问“带什么礼”，就被他狠狠剜了一眼：“先生见的是心，不是那些俗物！”


    隔壁套房里，张启山正给孙女张晚晴讲当年的事。


    “那年我第一次见祁先生，紧张得手心冒汗，祁先生却指着院里的石榴树说‘做事要像它，扎根深了，风再大也吹不倒’。”


    他抓起马褂往身上披，见孙女指还一副想要听之后的事，摇头笑了笑，


    “待会儿见了先生，少说话，多看着。”


    苏振南的助理刚把一整套文房四宝塞进箱子，就被他拦住了。


    “拿出来。”苏振南摆摆手，“先生案头的笔墨，比这好十倍，带这些反显生分。”


    黑色车队鱼贯驶出酒店大门，引擎声比来时急了半分，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里，都透着几分急切。


    李正德望着窗外掠过的省政府大楼，忽然叹了口气：


    “当年债主堵我家门，若不是祁先生出手相救，恐怕我老子也不会有后来的从军经历。”


    张启山点头，指节敲着膝盖：


    “我家更险。


    当年若不是祁先生指点，恐怕我爹就成了资敌头子了。


    后来听了祁先生的话，变卖家产，将所有钱财全部捐给队伍……算是为张家博了个前程……”


    苏振南望着远处云栖苑的方向，轻声接话：“先生于咱们，是再造之恩啊。”


    然而，


    就在众人赶往祁峰别墅的同时，


    消息像长了翅膀，先一步传到了汉东省委办公楼。


    “书记，国际酒店那边动静大了！”秘书小陈推开门时，额角还带着汗，“京城来的那些人全走了，看方向，是往祁老爷子的云栖苑去了！”


    王长路捏着钢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文件上洇出个小墨点。


    他望着窗外刚栽的银杏树，眉头慢慢蹙起。


    李家的军工版图，张家在政策圈的分量，苏家搅动金融市场的能量，


    哪一个不是能让汉东抖三抖的存在？


    可这些人，竟为了见祁峰，急成这样。


    “这位祁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怎么一个个都上赶着往上贴？”


    他心里暗忖，嘴上却对小陈道：“你去看看。”


    “哎！”小陈应声，刚要转身，又被王长路叫住。


    “记住两条。”


    王长路的声音沉了沉，


    “一别凑上去搭话，


    二别丢汉东的脸。


    找个角落站着，看看就行。”


    他盯着小陈，加重了语气，


    “尤其别让人觉得，咱们汉东的干部，净想走歪门邪道。”


    小陈的手心微微出汗，喉结滚了滚，能靠近那些只在新闻联播里见过的人物，哪怕只是远远站着，也足够在同僚面前挺直腰杆半年。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此刻云栖苑门口的景象，远超他的预料。


    数名穿着汉东省军区制服的警卫员笔挺地站着，肩章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看到涌来的轿车，他们只是微微侧身，挡住了入口。


    “同志，我是财政厅的，有紧急工作……”


    王厅长的工作证在手心攥出了汗，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里面正在会客。”


    警卫员的声音不高，却像块铁板，


    “没有赵首长的命令，谁也不能进。”


    开发区的刘主任盯着不远的别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包里的项目计划书。


    那是他熬了三个通宵改出来的新能源方案，本想找苏家搭个线，此刻却连门都进不了。


    几个刚转正的科员更窘迫，车后座的茶叶礼盒还透着清香，那是他们凑了半个月工资买的“敲门砖”，现在只能拎在手里，像捧着块烧红的烙铁。


    太阳渐渐爬到头顶，晒得柏油路都发烫。


    汉东的官员们，有的蹲在马路牙子上抽闷烟，有的站在树荫里抻着脖子往院里望，盼着能等到人出来时，哪怕递上一张名片也好。


    财政厅王厅长刚掏出烟盒，就被一阵引擎低鸣声拽走了目光。


    车队来得悄无声息，黑色轿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打头的正是李家那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奔驰。


    车刚停在大门前，站岗的警卫员竟“刷”地并拢脚跟，抬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赵首长有命令，祁先生不希望被打搅，请各位下车步行。”


    “咔嗒——”


    前排车门打开，李正德拄着拐杖下车的瞬间，警卫员已经侧身推开了大门，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这……”


    王厅长手里的烟掉在地上，滤嘴在滚烫的路面上滚了两圈。


    他早上亮工作证时，警卫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此刻却对李家的车敬若神明？


    更让他们瞠目的是，即便是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也需要下车进入。


    “凭什么？”


    开发区刘主任攥紧了手里的项目计划书，指节泛白。


    他想起自己刚才被拦在门外时，警卫员那句“没有命令谁也不能进”，此刻再看这场景，喉咙里像堵了团火。


    “那是……省军区的人啊！”


    有人颤声说，目光扫过警卫员肩上的星徽，


    “连省军区的兵都得给他们敬礼？”


    这话像块冰，瞬间浇灭了众人心里最后一点侥幸。


    王厅长望着那扇缓缓关上的红漆大门，突然明白自己刚才有多可笑，他以为的“规矩”，从来都只针对他们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