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请安
作品:《宜室宜家》 第二日天光大亮,下了一整个日夜的雪也终于停了。
宜苏换好衣裙出来,便瞧见陆府下人在院中扫雪,不止院落地面,就连树枝花木上的雪一并打扫干净。
人多却不杂乱,整个院落除了扫雪声,依旧静悄悄的。
宜苏看向主屋的方向。
褚见月清晨很早就醒了,她先是迷茫地看了眼床帐,旋即想起昨夜是大婚之夜。
可她对昨夜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脑中一片空白,她慌了一瞬,连忙坐起身来。
待看清屋内情形,燃尽的红烛,悬挂的喜稠,凌乱的床褥,以及,床里侧只着黑色中衣的人。
褚见月一瞧见沉睡的陆衿,和推在床脚的元帕,元帕上还有一点落红,如红梅绽放。一瞬脸如火般烧起来。
她什么记忆也没有,可她眼前的一切都告诉她,该发生的昨夜都已经发生了。
她忍不住羞红了脸,旋即赶紧起身梳洗,她得做好陆家的贤妇,早早收拾好自己,待会儿再服侍夫君。
陆衿醒过来时,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神。
他看向窗外刺目的光线,已经辰时了。
他不禁拧起眉,坐起身来,他从来卯时不到便起,还从未有过如此懈怠的一日。
他揉着眉心,看了眼床榻角落那抹红,眉心紧跟着舒展,偷懒一日倒也无妨。
“三郎,你醒了?”
耳边响起一道女子娇柔的声音,陆衿下意识看过去,疑惑了一瞬:“你是?”
褚见月面上的笑有些僵硬:“夫君,我是见月啊,你忘了?”
见月,褚见月。
新婚妻子的名字,陆衿还是知道的。
可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昨夜她的声音听起来似有不同,眉眼间的青涩也不同于眼前的靡丽。
“夫君,我伺候你起身吧。”
见他愣神,褚见月小声提醒道。
陆衿捏了捏眉心,最近为了案子太过操劳,他不仅意外沉睡了一夜,连神思都恍惚了。
他竟觉得眼前之人,和昨夜同榻而眠的,不是同一人。
他掀被起身:“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他不习惯被女子贴身伺候,即便是新婚妻子亦然。
褚见月看着被他避开的手,心头莫名划过失落,旋即又安慰自己,他许是心疼自己,不愿她辛苦服侍罢了。
主屋门被打开时,陆衿和褚见月一前一后出来,宜苏等人已经提前等在门外。
褚见月向陆衿介绍了一圈自己带来的人,陆衿淡淡过了个眼,随即目光落在宜苏身上。
“这是?”
宜苏并未着丫鬟服饰,她的身份在陆家瞒不住,索性褚氏就光明正大以陪伴长姐的由头,将她送来。
陆衿没见过褚见月,自然也没见过宜苏,只是瞧她面容和褚见月有几分相似,还莫名有些面熟,便多问了句。
褚见月面色难看了一瞬,随即扬起笑脸:“这是我娘家的妹妹宜苏,她与我自小一块儿长大,舍不得我出嫁,母亲便让她来陪我。”
高门大户,并不介意多一人少一人,只是让妹妹陪着姐姐出嫁之事,未免有些荒唐。
但这是别人的家事,陆衿并不打算多管,只颔首应下便移开视线。
他与褚见月要去前院敬茶,宜苏并杳娘同去。
路上,宜苏看向褚见月和陆衿的背影。
方才抬眼间,她才真正看清这位新姐夫的长相。
白肤薄唇,眉眼昳丽,下颌线条流畅优越,一身玄衣宽袖裹住宽肩窄腰,黑色鹤氅以金丝银线滚边,上绣流云纹,更显身姿挺拔。
秣陵万千女郎那句——青竹经雪,孤鹤临渊。
堪配他一身清贵疏冷的气质。怪道人人都想嫁陆家三郎,不仅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就连容貌气质,亦是得天独厚。
从明合院走到前院正厅,需要整整一柱香的时辰。
褚见月起初一直都在找话与陆衿说,可旁边人虽出于礼貌应一声,兴致并不高,渐渐地褚见月也只能闭嘴。
前后四人,到正厅外时,宜苏和杳娘止步门外,陆衿和褚见月独自入内。
没多时,从屋内掀帘出来个仆妇,她在宜苏面前矮了矮身:“褚二姑娘,我们老夫人请您入正厅说话。”
同在外的杳娘和宜苏都有些意外,但这是在陆府,杳娘什么也不敢说,眼见着宜苏被引入正厅。
厅内,除了陆老夫人外,还有陆二夫人周氏,三夫人杨氏,五夫人许氏,并各房郎君和姑娘。
人很多,各个锦衣独坐,目光一致落在进屋的宜苏身上。
宜苏垂着眉眼没乱看,在仆妇引领下,走到正堂主位前,端正福身行了个礼:“褚氏女宜苏,见过陆老夫人,各位夫人。”
她分不清陆家其他人,便按规矩一句带过。
陆老夫人生得慈眉善目,加之常年吃斋念佛,不理府中庶务,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佛性。
“快起来吧,不必多礼。”
陆老夫人不动声色打量了宜苏一圈,笑道:“我听说三郎媳妇的妹妹也来了府上,未免以后大家见了面不认识,这才请你进来认一圈人,你不必拘束。”
“是,多谢老夫人。”
宜苏既然陪嫁进来,那就是要在陆府常住的,老夫人有这样的举动并不奇怪。
周氏坐在主位下首,目光浅浅落在宜苏身上,看了一圈,又看向自己儿子身旁的褚见月。
姐妹俩倒是不同。
宜苏认了一圈人后,在褚见月身后落座,由着各方视线打量,眉眼低垂着降低存在感。
自宜苏进门,陆衿的目光就落在她面上,他总觉得妻子的这位妹妹有些眼熟,眉眼间,竟与昨夜的惊鸿一瞥有些相似。
陆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敛目看向手中杯盏,他怎能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
昨夜的妻子虽清丽,可远比这位妻妹灵动许多,许是昨日太累之故,才看岔了眼。
这么一想,他突然有些奇怪,昨夜的记忆好似有些中断,可他确实记得一些亲密的桥段,只是,晨起时,似乎并未觉得轻松,反倒有些……
他低头一口接一口饮茶,一旁褚见月关怀道:“郎君口很渴吗?”
陆衿喝茶的动作一顿,随即放下茶盏,胡乱应了一声。
众人在正厅小坐片刻,老夫人便将众人打发了。
各房的人尽数散去,周氏单独唤住了陆衿和褚见月。
宜苏朝她们行了个礼,便先一步退出去等候。
周围无人,周氏才对陆衿道:“你父亲远在西北未归,不如等他回来了,我们再一并带见月祭宗祠?”
祭宗祠,意味着填名字入族谱。
褚见月心有不满,但一旁陆衿道:“母亲安排便是。”
她只能压下不快,强颜欢笑:“听母亲的。”
周氏看向她:“好孩子,母亲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们父亲远在西北戍边,没能亲眼见着你们二人成婚,我这才想着,等他回来再亲自带你们祭宗祠,你放心,即便如此,你也是我们陆家的儿媳,断不会亏待你的。”
周氏苦口婆心一番解释,褚见月只能笑着应下。
说完这些,周氏放了人。
出了正厅,陆衿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先回去歇着吧。”
褚见月张了张嘴,最终没好过问,怎么新婚第二日就要忙着公务。
她要做的是个贤妇,不能如此耽误夫君正事,出口的话变成了:“好,郎君去忙便是。”
待陆衿走远,褚见月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她狠狠瞪了宜苏一眼,甩袖迈步:“回明合院。”
三人渐行渐远,都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长廊下站了两道人影。
等她们走远,陆老夫人和周氏才相携回了正厅,陆老夫人轻叹了口气。
“这桩婚事是三郎父亲早年定下的,彼时褚侍郎还在他麾下行军,三郎父亲与下属饮酒时多喝了两杯,褚侍郎借此提起这桩婚事,酒至兴头,周围人趁酒意起哄,三郎父亲下不来台,又顾及对方女儿家颜面,这才口头约定了这桩婚事,后来褚侍郎回京任职兵部,多年后坐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他膝下长女也到了许婚年纪,褚家便重提了这桩婚约。”
“无论褚侍郎当初用心为何,我也觉得褚家门第配不上三郎,但此事确为三郎父亲亲口应下,褚氏女又贤名在外,我便同意了这桩婚事,可如今看来,褚氏女不尽如外界传言。”
陆家五房,长房一家同在西北戍边,四房回了丹阳陆家老宅,秣陵只剩三房人,二房为嫡为长,周氏掌管府中中馈,阅人无数,短短一面,就将褚见月那些个小心思揣摩了个遍。
周氏如此,遑论历经三朝的陆老夫人。
所谓贤名,道听途说罢了。
“母亲,婚事是三郎父亲许下的,即便褚氏女不如传言那般,那也与您无关,娶她是全三郎父亲的颜面,何况才见一回,不见得我们想得就是真的,不如再观察观察?”
事到如今,老夫人只能点头。
周氏想到今日低眉顺眼的褚二姑娘:“母亲觉得,褚家送褚二姑娘过来是何意?”
听她提起此事,老夫人禁不得冷哼了声:“小门小户,行事当真难看!庶女也是女,怎能随嫡女陪嫁?难不成是想让三郎一并纳了不成?还是说,褚家心思大,还想嫁个女儿到三房五房去?”
理是这个理,周氏听闻此事时,也觉褚家行事荒唐:“但人都已经跟着过来了,若再送回去,女儿家名声只怕要毁于一旦。”
褚家目的旁人不知,可若陆家将人送回,外面人难免揣测她是品行不端。
老夫人低叹了声:“也罢,就留在府上吧,只希望是个恪守本分的。”
正厅发生的事宜苏几人不知。
回到明合院,一关上门,褚见月就一口气砸碎了博古架上好几个名贵花瓶。
杳娘萦娘二人拦都拦不住,眼睁睁看着瓷器碎了一地。
褚见月一边砸一边哭:“陆家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祭宗祠入族谱?!难道还是觉得我配不上陆衿,打心底里瞧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