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幽谷暂喘息,暗流涌未休
作品:《云起医澜:古代俏医娘的逆袭手册》 死寂。
林间空地上,唯有篝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两人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成为这片劫后之地唯一的生命律动。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草木灰烬的气息,沉沉地压在空气中,提醒着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
李昭靠坐在空地边缘的一棵古树下,肩头的伤口经过再次草草处理,依旧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但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不敢有丝毫!松懈地扫视着四周的密林。邓显则半跪在篝火旁,小心翼翼地添着柴火,让火焰保持稳定,驱散着清晨残留的寒意,也煮沸着铜壶中的清水。他的目光,却始终焦灼地徘徊在空地中央那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影身上。
谢临渊背靠着粗糙的树干,脸色比昏迷的云旎好不了多少,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宣纸。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几缕狼狈地贴在光洁的额角。他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胸膛的起伏微弱而急促,显然拔箭清创、强行施救耗尽了他本就重伤初愈的元气。那件染血的侍卫外袍随意地盖在他身上,却掩不住那份源自骨子里的、即使昏迷也依旧存在的冷峻与威仪。
而他身旁不远处,云旎被邓显盖上的那件宽大外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她的呼吸比谢临渊更轻、更浅,仿佛随时会断绝。肩头厚实的绷带下,隐约透出药粉混合血渍的暗色。麻药的效力早已褪去,深入骨髓的剧痛和毒素残余的麻痹感,即使是在深度的昏迷中,也让她秀气的眉头无意识地紧蹙着,细密的冷汗不断从额角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衣领。
时间在死寂中艰难地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无比漫长。
邓显再次用滚烫的开水烫煮了几块干净的布条(从自己里衣上撕下的最后一点布料),小心翼翼地晾在一旁备用。他看了看自家殿下,又看了看气息奄奄的云旎,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忧虑和一丝后怕,对李昭道:“李哥……殿下和云大夫……他们……”
“噤声!”李昭的目光猛地从林间收回,严厉地瞪了邓显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做好你该做的!警戒!烧水!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说服自己。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再次不受控制地瞟向云旎被严密包裹的耳后方向,昨夜那惊鸿一瞥、如同烙印在脑海中的桃花胎记,瞬间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宋……宋云霓!那个十五年前在宋府后花园不慎摔倒、被他和当时还是小皇子的殿下无意间看到耳后桃花胎记的宋府嫡长女!她不是……失踪了吗?!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胎记?莫非云大夫就是宋云霓?或者只是巧合?可这巧合,也太过惊悚!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让李昭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谢临渊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呻吟。
“殿下!”李昭和邓显瞬间弹起,几乎是扑了过去。
谢临渊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初时的迷茫如同薄雾,迅速被那双深邃眼眸中惯有的锐利和冰冷所取代。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两张写满焦急和关切的脸孔。
“殿下!您感觉如何?”李昭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谢临渊没有立刻回答,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强忍着,目光却越过李昭和邓显,精准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落在了旁边那个被外袍裹紧的、安静得可怕的身影上。
“她……”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仅仅吐出一个字,便因牵动内伤而剧烈咳嗽起来。
邓显连忙递上温水。谢临渊就着邓显的手喝了几口,润了润火烧火燎的喉咙,才艰难地续道:“……如何?”
李昭立刻回禀:“回殿下,云大夫一直昏迷未醒,气息微弱。属下和邓显寸步不敢离。”他顿了顿,补充道,“按殿下吩咐,药已喂下。”他省略了谢临渊昏迷期间,他们如何小心翼翼为云旎擦拭冷汗、更换额上降温布巾的过程。
谢临渊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云旎脸上。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毫无生气,唯有紧蹙的眉头和不断渗出的冷汗,昭示着她体内正在进行的无声战争。他回想起拔箭时她那声凄厉到灵魂深处的惨嚎,想起她意识模糊时仍顽强指引自己施救的微弱声音,想起她毫不犹豫用身体挡箭的决绝……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混杂着复杂的疑虑和一丝陌生的动容,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箱子……”谢临渊的目光转向云旎身侧,那个被严密包裹、此刻也显得异常安静的医药箱。
李昭会意,立刻将箱子小心翼翼地捧到谢临渊面前,同时低声道:“殿下,方才……影鸦前辈似乎……来过。”
谢临渊眼神骤然一凝:“似乎?”
“属下惭愧!”李昭脸上露出羞愧之色,“那人身法实在鬼神莫测,属下只觉一阵微风掠过,再定睛看时,箱子旁……便多了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通体漆黑、触手冰凉温润的玉质小瓶,瓶口用蜜蜡严密封着,瓶身没有任何纹饰,只在底部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辨认的鸟形符号。
影鸦!又是他!
谢临渊接过小玉瓶,指尖能感受到玉质本身的温润与瓶内某种未知液体的冰凉。他拔开瓶口蜜蜡,一股极其清冽、带着淡淡苦杏仁味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钻入鼻腔,竟让他混沌沉重的头脑为之一清!这药香……绝非寻常之物!
“他没说什么?”谢临渊沉声问,目光锐利如电。
李昭摇头:“无声无息,放下此物便消失了。属下……未能察觉其踪迹。”语气中充满了挫败和敬畏。
谢临渊沉默地凝视着手中漆黑的小玉瓶。影鸦……他到底是谁?为何三番五次出手相助?对云旎和她的箱子格外关注?甚至在他们重伤昏迷、最脆弱的时候,悄然送来这瓶明显非凡的伤药?他口中的“麻烦才刚刚开始”,指的究竟是什么?这瓶药,是善意,还是另一个陷阱的开始?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翻腾,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他将玉瓶握紧,暂时收起疑虑。无论影鸦目的为何,眼下这药,对云旎或许至关重要。
“邓显,”谢临渊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取些温水来。”
邓显立刻照办。谢临渊小心地从小玉瓶中倒出几滴近乎透明、散发着清冽药香的液体,滴入温水中。药液遇水即溶,无色无味。他示意邓显扶起昏迷的云旎,自己则用干净的布巾蘸取这稀释过的药水,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她滚烫的额头、太阳穴以及颈部的动脉处。药水带着奇异的冰凉,甫一接触皮肤,云旎紧蹙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那么一丝丝。
谢临渊没有停手,他示意邓显将云旎侧过身(避开肩背伤口),极其谨慎地解开她肩头绷带的一角,露出那狰狞肿胀的创口边缘。用干净的布条蘸取更多稀释药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发黑发硬的皮肉。药水接触伤口,云旎的身体无意识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
“按住她,别让她动到伤口。”谢临渊沉声道。
邓显连忙小心固定住云旎的肩膀。谢临渊屏住呼吸,专注地继续擦拭。那清冽的药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净化之力,擦拭过的地方,那令人心悸的深紫色似乎……淡了那么一丝?肿胀也仿佛消退了一点点?这效果,简直匪夷所思!
做完这一切,谢临渊已是气喘吁吁,冷汗涔涔。他重新为云旎包扎好伤口,仔细盖好外袍。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树干上闭目调息,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仿佛随时会再次昏厥。
时间在等待中煎熬。李昭的警戒提到了最高,邓显则不断更换着云旎额上用于物理降温的湿布巾。谢临渊送来的那瓶奇药似乎起了作用,云旎的高热虽然没有完全退去,但额头摸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烫得吓人,呼吸似乎也平稳绵长了一些。最明显的是,她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虽然依旧昏迷,但痛苦的神色减轻了许多。
日头渐渐西斜,林间的光线变得柔和而昏暗。就在邓显又一次为云旎擦拭额角冷汗时,她的眼睫,如同被惊动的蝶翼,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李昭和邓显同时屏住了呼吸!谢临渊紧闭的双眼也猛地睁开!
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云旎那浓密的睫毛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涣散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茫然地转动着,毫无焦距,仿佛迷失在无尽的黑暗深渊。
“水……”一个细若蚊呐、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水!快!”邓显激动得声音发颤,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温水小心地送到云旎唇边。
云旎的嘴唇本能地微微翕动,贪婪地汲取着那救命的甘霖。几小口温水润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她的眼神似乎凝聚了一丝微光,艰难地转动着眼球,视线模糊地扫过围在身边的三个身影,最终,那微弱的目光定格在谢临渊那张苍白却依旧俊美冷峻的脸上。
剧痛如同潮水般从肩后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她刚刚凝聚的一丝清明。她闷哼一声,额头再次渗出冷汗。但这一次,她没有再陷入完全的黑暗。求生的本能和医者的意志让她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扛住了这波剧痛的冲击。
“我……还活着?”云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沙哑。
“有本王在,阎王收不走你。”谢临渊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复杂难辨。
云旎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你没事就好”的笑容,却因牵动伤口而变成了痛苦的抽搐。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身侧。当视线触及那个安静躺着的医药箱时,一丝难以言喻的心安才缓缓流淌过心间。箱子还在……她的命根子还在……
她尝试着动了动未受伤的左手,指尖颤抖着,艰难地摸索着医药箱的锁扣。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她眼神中的执着却异常明亮。
“你……”谢临渊皱眉,想阻止她这看似徒劳的举动。
云旎却恍若未闻,只是用眼神固执地盯着箱子。邓显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将箱子挪到她左手能勉强够到的位置。
冰凉熟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云旎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咔哒”一声,打开了锁扣。她颤抖的手指探入箱内,摸索着。很快,她摸到了那个熟悉的、圆柱形的金属物体——听诊器。
在谢临渊、李昭、邓显三人惊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云旎极其艰难地将听筒戴在自己耳朵上,冰凉的金属激得她一颤。然后,她用左手颤抖着,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膜片按在了自己左侧胸口心脏的位置。
她闭上了眼睛,全神贯注。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听诊器里传来的、属于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心跳急促而有力,带着伤后的疲惫,但节律还算整齐。她又艰难地将膜片移向左肺区域,屏息凝听……呼吸音有些粗重,但湿罗音并不明显,肺部的感染似乎还在可控范围?肩后伤口是开放性的,感染风险极大……她脑中飞快地闪过各种医学名词和判断。
接着,她又摸索着拿出一个小小的、带屏幕的电子体温计(医药箱再生出的现代物品),颤巍巍地夹在自己腋下。片刻后,她费力地拿出来,眯着眼看向那小小的屏幕——38.5℃。高烧,但在抗生素和那瓶奇药的作用下,已经开始下降了!
做完这一切简单的自检,云旎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听诊器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体温计也滚落在地。她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额发,但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一丝属于医者的、冷静而坚韧的光芒。她对自己的状况有了初步判断:命保住了,感染是最大的敌人,需要持续用药和严密观察。
她抬眼,目光扫过依旧带着惊疑审视她的谢临渊,扫过满眼担忧和敬畏的邓显,最后,落在了神色最为复杂、目光躲闪的李昭脸上。
那眼神……云旎心中警铃微动。从昨天他看到胎记后的剧烈失态,到此刻的复杂难言……这枚凭空出现的桃花胎记,到底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会让这个沉稳的李昭如此反常?
无数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伴随着伤口剧烈的抽痛,让她疲惫不堪。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体力,需要……活下去,弄清楚这一切。
她缓缓闭上眼,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对谢临渊道:“殿下……我需要……青霉素……箱子里……白色药片……一日两次……一次两粒……”报出药名和剂量后,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还有……小心……伤口感染……会……要命……”
说完,她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再次被无边的黑暗和疲惫吞没,陷入了昏睡。只是这一次,她的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眉宇间虽然依旧带着病容,却少了几分濒死的绝望。
谢临渊沉默地看着再次昏睡过去的云旎,又看了看滚落在地上的那个造型奇特的听筒(听诊器)和小小的、会发光的“铁块”(体温计),最后,目光落在了医药箱内那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物品上。他伸出手,按照云旎的指示,找到了那板白色的药片(阿莫西林),指尖捏着那小小的药丸,感受着其光滑冰冷的触感。
“殿下……”李昭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地看着云旎,又看看那枚药片。
谢临渊将药片攥入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他抬眸,目光穿透渐浓的暮色,望向京城的方向,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暗流。
“邓显,按云大夫所说,准备喂药。李昭,”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地不宜久留。待她情况稍稳,立刻启程。传讯给最近的暗桩,备好车马接应,清理沿途痕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带着诡异印记的冰凉玉佩,“回京之路……恐怕不会太平了。”
幽谷的寂静下,回京的风暴已在无声酝酿。而那个带着诡异药箱和神秘胎记的女子,以及她所知晓或背负的秘密,无疑将成为这场风暴中,最引人瞩目的漩涡中心。影鸦的警告言犹在耳,而真正的麻烦,或许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