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的贵女小姐已有不少走下阳台簇拥在回廊，有的羞答答地坐在远处假装品茶，有的已大胆地上去与公子们对诗写词。闺阁女子私会外男是有伤风化，但‘相亲大会’的公开场合是允许男女一块儿笑闹的。道理就像不能穿着内衣在大街上走，但可以穿比内衣还漏的比基尼大大方方躺在沙滩上。


    “贵妃殿下到——”


    奚汐还未走近就后悔得要命，胭脂怕是气炸了吧……


    九皇妹提出无理要求，胭脂当即挡了回去：“九殿下，这怕是不妥。”


    皇帝为九皇妹挑选的两个人选，文乡伯之孙李肃、通议大夫之子林琅。她们不知皇家出于什么考虑，但皇妹的婚事岂是寻常，不仅是后宫之事，更是前朝之事。贵妃沾染其中，对身上背着剧情的奚汐来说百害无一利。


    奚汐也明白这是麻烦事，同样拒绝：“本宫来诗会已是不妥。良御在陛下身边司寝，宫中也知大娘娘和本宫对她甚是喜爱，她去递这诗，旁人也不敢不接。”


    静姝摇着头，泪珠蓦地滚了下来：“小妹是想……是想随娘娘而去，再见他一回。娘娘不亲自前去，他必不会理睬一眼。”


    奚汐压根不想趟这浑水，可是一看到九皇妹哭，她脑子还没转，嘴就先答应了。她一向怕女孩子哭。


    静姝换上了胭脂的衣裳，擦掉艳丽的皇女妆容，又重新盘了发髻，此刻正跟在贵妃身旁躬身埋头，没人能看出她是九皇妹。


    鲁瑾和雪棠紧紧贴着二人将夹在中间，皆是心惊肉跳。见九皇妹穿着胭脂的衣裳和贵妃一起从隔间出来，守在门外的鲁瑾便知麻烦来了，可他也知贵妃秉性，轻易不出头，出头拦不住。像是兰宜那事，重伤之后还不记打，非逼得陛下破天荒追封了个良人。


    奚汐尽量忽视来自四面八方的各色眼神，径自走向那个揖礼而待的男子，到了跟前问道：“通议大夫之子？”


    林琅恭敬而冷淡：“学生林琅，见过贵妃殿下。”


    奚汐也不多说，直接把手里的纸递给他：“看这两句可还算续得上？”


    人群中已有不少人皱起了眉，贵妃轻慢的口气实在让人不悦。通议大夫虽官职不高，但林公子才华享誉京城，京中文人雅士贵女小姐无不追捧。


    奚汐丝毫不知她对人家‘哥哥’嚣张的态度已得罪了许多粉丝，只想速战速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林琅面无表情的脸，在展开纸的瞬间惊艳：“九霄未阻凌云志，敢教日月照风华……”


    康乐郡王箭步上来夺过他的诗文，朗声道：“振翼欲穷沧海涯，青锋淬砺昆仑沙，九霄未阻凌云志，敢教日月照风华！小王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诗的意境未必深远，原本前两句就很露白。好的是这两句当中透着的意气和胆色，一个女子能有此高远之气魄实属难得。


    林琅一改刚才的冷淡，眼中已对贵妃有了一丝知己般的艳慕，恭谨问道：“此乃殿下所作？”


    奚汐刚想说不是，皇妹便托着她的手已在斗篷下拉了拉，只能改口道：“不必计较是谁所作，林公子只说好与不好？”


    林琅点着头，手指也在发颤，“好，是极好的……”


    贵妃的牡丹倾城、秾艳无双，配上目空倨傲便是艳俗至极，配上才华横溢便是天香国色，哪个男子不神迷意夺。


    静姝望着他脸上难掩的喜色，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她已选好了，要嫁的是文乡伯之孙李肃。


    林琅永远也不知，有一个女子爱他如翡。


    奚汐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皇妹又拉了下她，她马上说道：“公子们的雅兴正浓，本宫便不打扰了。”


    一直站在远处的齐王突然高声叫道：“贵妃留步。”


    他是先帝亲封的亲王，当今天子的三哥，论起来尊卑来，贵妃还当先向他打招呼，他当然用不着和别人一样对她俯身低头。


    奚汐转回身，冷脸问道：“齐王殿下何事？”这个齐王能不能不生事！


    齐王气得，从前她还能不浓不淡地唤他一声三哥，如今这般目中无人！对这个算是看着长大的女子，他今日失望至极。从前她青女素娥、霜月清冷不可亵渎，而今金缕织云不说，竟还在外男面前搔首弄姿，俗不可耐！


    奚汐见他打量自己，眼中不掩鄙弃，不由得低头看了看，她这一身美得很好吧，孙尚宫的审美完全在线。他这是什么眼神，怎么，想干架吗？


    齐王哼道：“贵妃才名不虚矣，不过适才仅续貂二句，不知可愿挥毫新制一绝，以飨众宾？”


    奚汐当场就想扇他。她会个屁的诗！


    “殿下谬赞了，本宫才疏学浅便不奉陪了，告辞。”她决定摆烂，她是贵妃，脾气臭一点、态度差一点有什么问题？


    齐王哼笑：“贵妃之才，到底是真是假，本王今日还真想知晓。”


    奚汐翻了个白眼，假的，如何，你咬我啊？


    康乐郡王也来搅和，调侃道：“齐王爷可不兴瞎说，贵妃殿下的诗才我等皆有所闻，从前未必还能是别人代笔不成，呵呵……”


    周围的公子贵女投来的目光，令奚汐慌张起来。即使他们不敢言语，可这些天生高高在上的贵胄们，羞辱人的眼神可见一斑。齐王故意绕到她面前的道上，大有一副她今日不弄首诗就不准走的架势。


    “霓裳舞扬倚沉香，金步摇晃映玉光。六宫芳华皆避色，独分春色到昭阳……”最后一字结束，奚汐按住了嘴唇，差点老泪纵横。高贵妃你的嘴总算死出来了！


    不对劲。这些人是什么反应？惊愕，尬笑，还有那个国公家的孙女，假惺惺地说好诗，转头却以手帕掩嘴笑起来。


    明吟渊从朝贺区那边移驾过来，走近便听到她高声吟诵的这首诗，当即扶额掩面。跟在身后的兵部尚书郑通尴尬得不知所措，他听闻贵妃下了诗会场，便怂恿陛下过来一睹贵妃的风采，陛下那样子像是不愿，但经不起他起哄，被几个年轻的臣子架着过来了。


    这下好了，贵妃是有风采，却是丢人现眼的风采。且不论平仄失对，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炫耀自己的姿容和圣宠，简直粗鄙又轻浮。


    “朱门酒肉落金盘，路边冻骨咽井栏……”一个英气的娇声打破了沉寂，众人循声望去，纷纷颔首施礼。那声音继续未完的两联：“……泪透褴褛悲世路，愿裁日月照人间。”


    “见过郡主。”“原以为郡主今日不来呢。”“郡主来得正好，数月不见，念你得紧。”从前各家姑娘见了沈嫣然，脸色不比今日对贵妃好看，但眼下却显得格外热络。可不呢，居然有一个比馨宁郡主还要张狂讨厌的人。


    看到来人，奚汐心惊。不是没给她送贴吗，沈嫣然怎么来了？！明吟渊还特意帮她给太后传了话，大意是馨宁郡主是未来的皇后，至少目前看来是，贵妃是今日的主办方，郡主的身份不出席也很合理。她来了，是谁坐那高座主位，贵妃还能也赏赐她炙羊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怎么还能出现在安澜园！


    贵妃慌乱的神情让贵女们露出了畅快之色，连康乐郡王也插入进来凑热闹，“敢教日月照风华……愿裁日月照人间。同是日月，只是两相对比……”


    前一句是贵妃的，后一句是郡主的，两相对比，前者看似气魄万千实则显得虚荣声势，远不如后面的悲悯苍生。他不说完，但在场的人谁不能领会。


    康乐郡王也不好说夸赞郡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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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这诗好似在骂他们今日在场的朱门之人。


    齐王却是由衷赞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看来不假。”


    “齐王殿下过誉了，臣女愧不敢当。”沈嫣然欠身行礼后，娇笑道：“三哥哥别来无恙，三年未见英姿烁烁，害得小妹不敢认了。”


    奚汐无心理会他们的鄙夷，不停张望围在周身的人，只求沈公子的身影千万别出现。


    沈嫣然何尝不是，她表面与齐王应酬，目光在人群中扫过一遍又一遍。她之所以刻意出风头，是想把那偷摸进宫，四处寻不着的兄长引出来。


    馨宁郡主的恭维，齐王很是受用，“三年前，郡主也不曾作得出这般好诗。”说着望向远远的一处：“陛下，臣可有说错？”


    在场的人齐齐俯身，山呼声此起彼伏：“参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恭请陛下圣安！”


    奚汐惊慌行礼：“臣妾……参见陛下！”他怎么来了，九皇妹还藏在她边上呢！


    皇帝径自走来，目光却没有落在他的宠妃身上，而是望着馨宁郡主，口中念道：“愿裁日月照人间……”


    沈郡主的诗并不晦涩，奚汐也懂了她们的诗差在哪里。一个只知道霓裳舞和金步摇，一个怜悯冻死骨想要暖人间，思想境界高低立见，皇帝为郡主倾倒不足为奇。


    皇帝赞道：“齐王所言不假，郡主文采，朕从前是眼拙了。”


    “臣女狂悖之言，还请陛下恕罪。”沈嫣然心生懊恼，她不是故意要作诗嘲讽高若溪。只是没想到贵妃愚蠢到吟出那种诗，加上来时路上被两个逃荒之人拦住车马乞讨，一时感慨便念了那几句。


    明吟渊瞥了眼那耷拉脑袋的人，是真不想搭理他的贵妃。文辞庸俗轻佻便罢了，她今日的妆扮是把整个尚服局的家底全扛在了身上？这也罢了，还在众多外男中游走，不把他这个皇帝气死便不罢休么？可是不搭理，余光又一扫再扫。


    俗媚，狂艳，却当真是美得惊魂，他此刻只想将她拉到无人处吃了那唇上的嫣红。


    眼见自己被皇帝的冷眼一刀又一刀，奚汐缩成一团，却还不忘遮住女官打扮的九皇妹。心里想着皇帝一年也见不了几回皇妹，皇妹这样的妆扮又埋着脸，从身形应当认不出是她。


    天子的沉默中，寂静吞噬了回廊里的一切声音，忽然一声惊呼打破沉寂。


    魏忠惊慌失措地奔过来，人未到已大呼起来：“陛下，出事……出事了！”临到跟前还摔了一跤，鲁瑾反应极快，箭步上去将他拉了起来。


    堂堂首领太监举止如此轻浮，明吟渊沉下了脸：“何事？”


    魏忠支吾，当着众人的面竟想附上天子耳语。


    明吟渊挡开他，怒道：“何事，说！”


    魏忠扑跪在地，呛声道：“沈公子，沈翊川公子在进园子时遭遇刺客，已然……已然气绝。”


    他话音未落，近身的御龙亲卫和四周的天武卫军已闪电般将天子和贵妃围得密不透风。几个胆小的贵女没忍住喊叫，惊叫两声又迅速捂住了嘴，只溢出几丝哭音。


    “兄长……”沈嫣然张着嘴无声叫喊，随即软倒在地。


    奚汐像挨了一闷棒，猛地一颤，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僵硬地晃了两下。


    明吟渊脸色铁青：“人在何处？”抬眼见那禁军簇拥处，厉声道：“带上来！”


    人是步撵抬上来的，用一件外袍盖住了脸，魏忠在示意下上前轻轻将那外袍揭了下来。


    他的脸色已不像活人，半睁的眼帘、凝固的眼珠很是骇人，可依然看得出那与侯府怀玦公子并立的风姿。


    奚汐眼前一阵黑，他就这样死在了她的暖炉会……沈公子你碰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