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民情司
作品:《黎民日报》 按照皇上的意思,赶在午时之前,孟允抒就已经入了宫,站在勤政殿门外,等候他叫自己进去。
勤政殿外只站着一圈严阵以待的侍卫,偶有宫人行色匆匆地从殿外经过,也都是放轻了脚步屏息凝神,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周遭的环境太过寂静,令孟允抒昏昏欲睡。但碍于她的身份,她只能不动声色地吞下几个哈欠,免得让人说她失礼。
然而,孟允抒身旁的小太监见她一直垂着头默不作声,只当她揣着满腹忧愁,于是悄声为她宽心。
“孟夫人,您也别太紧张。皇上今天叫您来就是想和您论功行赏,这是好事一桩。”
他正是先前那个帮许昭乔装打扮混入宫中的恩人,孟允抒满怀感激,向他连声道谢。
“多谢公公关怀,允抒感激不尽。”
她嘴上这么说,但孟允抒此刻的满身倦意完全淹没了她的紧张,她已经困得顾不上提心吊胆了。
昨日她从许昭那里得知皇上要面见她后,待许昭散值归来,两人在府中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的情景,一一作出了对策。到了晚上,他们俩都不约而同地失眠,便索性来了一场模拟演练,有备无患。除此之外,许昭还再三向她讲述了皇上的脾性和喜好,让孟允抒随机应变。
于是,俩人就这么折腾到天亮。孟允抒一宿没睡,等她真的要觐见皇上时,反而没了先前的不安。
小太监察觉到孟允抒满脸憔悴,又继续安慰她道:“您不必担忧,今日皇上的心情不错,只要您小心些说话便是。”
说着,勤政殿内骤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巨响,像是大堆书本撞击地面发出的声音。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饱含愤怒的男声:“滚出去!”
一个身着公服的官员猛地推门跑了出来,瞬间便闪到台阶下方,孟允抒都没看清他的脸,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惊慌失措的背影。
这场风波成功吓醒了孟允抒,让她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危急。
她惊恐地瞥了一眼小太监,他刚才还说今天皇上心情好。
小太监还没顾得上找补,便听见了皇上的新命令。
“李贯,带孟允抒进殿。”
小太监没敢耽误时间,迅速执行了皇上的指令。最后,直到孟允抒向皇上行过大礼,他屏退了小太监,他们两人都没能再说上一句多余的话。
“孟允抒,孟社长。”一道含有几分笑意的男声从孟允抒头顶上方传来,“平身吧。”
“谢陛下。”
孟允抒垂眸站在勤政殿中央,摆出顺从谦卑的模样。尽管她没有看向面前的人,她也能察觉到皇上正在上下打量着她。宫殿内分明比外面暖和许多,但她却觉得周身满是刺骨的严寒,几乎要冷得她打颤。
而他还只是个态度温和的仁君。孟允抒很难想象,如果她忤逆的是一个暴戾的皇上,她的下场会有多么惨烈。
长久而难捱的寂静之后,皇上终于再次开口。
“孟社长聪慧伶俐,胆识过人,不但开了大胤的第一家报社,还以一己之力独创报业行会,堪称是奇女子。而且,你在过去屡建奇功,造福京城百姓,深受黎民爱戴。”皇上不紧不慢地说道,“按理来说朕应该早些邀你进宫,但朕总是被政务缠身不得空闲,今日才得以与你一见。”
话虽如此,皇上始终没有让她抬眼看他,也并未发话为她赐座。孟允抒估摸着,他这就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好敲打一下她。
“陛下是一国之君,自然要挂念大胤上下的所有黎民百姓。臣妇在其中不过是沧海一粟,岂敢让陛下分神。今日陛下垂青于臣妇,愿意让臣妇进殿,臣妇已是三生有幸。”
“朕早就听闻孟社长口才了得,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皇上语气中的笑意更甚,打趣般地说道,“你真该让许昭和你学学,让他把话说得中听些。”
“陛下谬赞了,臣妇才疏学浅,也只会卖弄这些小聪明。若臣妇真要装模做样地论起朝政来,恐怕只能为人耻笑,说臣妇不知天高地厚。”
孟允抒附和着他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却并未因为他的玩笑掉以轻心。
他身为一个能力还算不错的皇上,喜怒不形于色是他的基本技能。这会他和孟允抒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聊着天,她根本揣测不出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但无论如何,你都帮朝廷破获了多起疑案、大案。”他的语调变得庄重而恳切,“尤其是这次,若非孟社长弃自身安危于不顾,孤军深入,朕也不会发现朝中居然还有这么多不干净的蠹虫。如今官场得以肃清,你功不可没,朕是该对你施以重赏。”
孟允抒不知道皇上这招算不算欲擒故纵,等到她志得意满、骄傲自大的时候再将她铲除。
“除了银两以外,朕还想赐你一个封号。”他沉吟片刻说道,“虽然许昭官居五品,但你的功绩卓著,朕决定为你开个特例,授封你为恭人。”
在胤朝,“恭人”是四品诰命夫人的封号。
这番话听得孟允抒的心头不住发颤,但这并不是因为她获得了一项殊荣所以兴奋不已。恰恰相反,她正在与自己作着激烈的辩驳,芜杂纷乱的思绪绕成一团,令她不知该如何应答。
从她的个人意愿来讲,先不论皇上为她授封的目的是什么,这个称号本身就是对她所付出的努力的嘲弄。
对胤朝女子而言,“诰命夫人”的名头乍一听风光无限,这个封号能够光耀门楣,为整个家族带来不可估量的收益。但归根结底,它建立在受封女子的丈夫、儿子身上,它与她们身边的所有男子都脱不开干系,可独独与她自己无关。
但是,若她在此刻拒绝皇上的奖赏,那就是拂了他的面子,不知好歹。
孟允抒的心砰砰直跳。
“怎么,孟社长似乎对朕的赏赐有所不满?”
皇上的声音有些凛冽,这让孟允抒意识到,她没有思考的时间了。
既然她已经走到这一步,或许在之后的日子里,她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说出她的真心话。
于是孟允抒将心一横,再次跪倒在地,语气诚恳而敬重。
“臣妇能够得到陛下赏识,已是感激涕零。但是,臣妇想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饶恕臣妇的不敬之罪。”
皇上的语气毫无波澜:“孟社长的意思是,你不愿接受朕的赏赐?”
“陛下圣明。”孟允抒保持着她的动作说道,“其一,臣妇身为大胤子民,又是朝臣之妻,理应自觉为陛下分忧。臣妇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实在没有受赏的理由。”
前面的这番话只是铺垫,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才是重点。
“其二,臣妇与许郎志同道合,与他的愿景一致。许郎曾向陛下进言改制,请求您提高女子地位,因此臣妇也恳请陛下思虑此事。”
孟允抒做了一次深呼吸,使得她能平稳地说完接下来的话。
“如今陛下愿意为我授封,臣妇不胜惶恐,又倍感荣幸。然而,诰命夫人与其夫君官职有关,世人提起诰命夫人首先想到的不是臣妇自身,而是臣妇的夫君。臣妇感念圣恩,但不愿将己身荣耀系于许郎,所以臣妇不能受封。”
她深深地低下头去,将额头贴在地毯上。
“还望陛下恕罪。”
她的一句话落入空旷的大殿内,很快便没了回音。过了好久,仿佛有几百年那样漫长,直到孟允抒的脖子都有些发酸,皇上才发出一声轻笑。
“孟社长何必这样惶恐,朕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他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起来,坐下说话。”
孟允抒依旧保持着眼眸低垂的模样,谨慎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既然你不愿意受封,朕也不会勉强你。只是你帮了朕那么多忙,又已经来了勤政殿,若你两手空空地回去,只怕会让旁人说朕小气。”皇上笑道,“孟社长,那你自己说,你想要什么?”
孟允抒心里清楚,要是皇上真想赏赐,哪还用得着过问她的意见。当下她若是敢主动讨要什么东西,一顶“野心勃勃”的帽子马上就会扣到她头上。
“正如臣妇先前所说,臣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扶持明君,为了黎民苍生。”孟允抒在肚子里挑拣着合适的漂亮话,“君心仁厚,臣妇别无所求。若一定要什么东西,那臣妇只愿陛下福寿绵长,令天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
皇上大笑起来,像是因孟允抒的溢美之词而乐不可支。
他一面笑着一面提到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孟社长,你聪慧过人,定然明白民间小报的处境敏感,在先皇当政时,才逐渐放开了对小报的管制。”皇上说道,“现如今你是舆情中心的人物,在京城百姓中威望颇高,堪称是一呼百应。你就不怕因冒犯朕而获罪?”
“臣妇当然害怕。”孟允抒答道,“但臣妇更怕真相被流言掩盖,被奸人隐瞒。”
她轻轻叹了口气。
“小报的确处境敏感,稍有不慎便会违反大胤律令。可是即便臣妇不去引导舆情,也总有民众知晓事件内幕,终有一日真相会水落石出。到那时,情况或许会更加糟糕。”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不如疏’的道理,朕自然明白。”皇上满意地点点头,“朕果真没有看错人。”
接着,他向孟允抒下了一道命令。
“孟社长,你抬起头来看着朕。”
孟允抒不知道皇上是否在试探她,局促地起身说道:“臣妇不敢。”
“之后你见朕的机会还多得很,总不能每次都这样同朕说话。”皇上调侃道,“你身为京官,回头旁人问你皇上长什么模样,你却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不知情的人还当朕长得奇丑无比,令你难以启齿。”
“机会还多”“每次”“京官”……
这些关键词飞速地从孟允抒脑海中闪过,令她惊异地抬头看向端坐在殿前的人。
这位大胤的当朝皇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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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不算太大,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的模样,但他的双眸格外漆黑,仿佛深不见底的幽潭。
孟允抒愣怔着吐出两个字:“什么?”
皇上稳如泰山地坐在原位,笑意盈盈地说出他预先想好的赏赐。
“孟社长,你既不愿受封为诰命夫人,又不肯接受银钱,朕考虑再三,或许只有这个奖赏最适合你。”
在皇上的示意下,孟允抒上前接过了一道圣旨。
“朕要专设一个民情司,由你出任司长。”皇上笑道,“民情司负责监察民情,将其上报给朝廷;接收民众投诉;带领民众开展调查等,与你过去所做的那些事大同小异。”
孟允抒迅速浏览了一遍圣旨的内容,再结合皇上所说的话,换言之,“民情司”就是一个基层群众性组织。
虽然官员身份肯定会掣肘孟允抒的行动,但从好的方面来说,她的行动至少能获得一定的正当性,从今之后也多了一个经费来源。
于是,孟允抒换上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后退几步,向皇上领旨谢恩。
等她晕晕乎乎地结束了与皇上的会面,重新迈出勤政殿的大门时,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映亮了宫殿前的空地。
因此,台阶下的那一抹绯色在皑皑的白雪中格外醒目,令孟允抒一眼便望见了他。
她飞快地甩开身后肃穆的宫殿还有静默的侍卫,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下台阶,将许昭扑了个满怀,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惊喜神色。
“许郎,你怎么来了?”
许昭一手撑着伞,一手环抱着孟允抒笑道:“这会我恰好在休息,我吃过饭后发现外面落了雪,想着你应该没带伞,就索性过来接你。”
接着,他带孟允抒往宫门的方向快步走出一段距离,压低声音问道:“皇上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孟允抒将他们方才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复述给许昭:“至少从当下来看,陛下并不打算向我问罪,反倒想借助我的力量笼络民心。”
许昭长舒一口气,像是要吹散他心中郁结已久的忧虑。
“俗话说‘论迹不论心’,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只要皇上能够体察民情造福百姓,他就称得上是一位明君。”
他放松了脸上的表情,转头对孟允抒笑道:“允抒,从今往后,你就是大胤的第一名女官了。”
孟允抒自嘲地笑了笑:“别人都说九品芝麻官,我连品级都没有,岂不是针尖大点的小官?”
两人一齐笑了起来,但没有人真的嫌弃孟允抒的官职品阶。
因为这个名号的意义非凡。
孟允抒正兴高采烈地和许昭聊着天,她抬头看向他时,余光恰好落在他的肩头上。
因为许昭将伞倾向了她这边,纷纷扬扬的白雪全落在了他的右肩上,洇湿了一小块公服,使得那块布料的颜色比周围都要深些。
孟允抒知道他不会因为自己一席话就将伞扶正,于是直接伸手将他拦腰抱住,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好让他也能被伞遮住。
“你做什么?”许昭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慌张地环顾四周,不少宫人正沿着道路小心翼翼地行走。他窘迫地低声说道:“我们还在外面,你注意些。你这样我也没办法走路。”
孟允抒装出一副委屈的神态,对许昭说道:“可是我好冷。”
如她所料,许昭闻言便没再要求她把手挪开,反而覆上她的手背,为她传递些热气:“你今日穿得太少了。现在还冷吗?”
有些时候,许昭的单纯甚至让孟允抒有些良心不安。
她没再得寸进尺地欺负他,对他笑了笑说道:“现在好多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这场雪越下越大,没过多久,两人目之所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孟允抒回头望去,那些宫殿已经隐在了雪帘中,却并未敛去庄严恢弘的气度,连她周遭的乱雪都被其镀上了肃杀的气氛。
许昭见孟允抒放慢了脚步,于是也循着她的视线,回望了一眼身后的皇宫。在苍茫的天地之中,在这片宏伟壮丽的建筑群间,凡生似乎不过是蜉蝣一瞬。
他忽然生出几分迷茫,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孟允抒的手,以求心安。
“如今已是正月,可天气还是这样寒冷。”他抬头仰望阴云密布的天空,“听钦天监的人说,今后几年的春日会比往年都来得迟些。”
“无妨。”大雪延缓了孟允抒行进的速度,但她的身形并未因此动摇。她吐出一团乳白的雾汽,对许昭笑道:“即使春日再迟,它终归也会到来的。”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熬过漫长的冬日,奔赴春暖花开的时节。
许昭会意地笑了笑。
“那我们快些走吧。”
然而,两人都没有撒手。他们维持着纠缠在一起的别扭姿势,就这么拉拉扯扯地往前走着,将雪地上的脚印一路延伸至宫外,朝着更远处的风景,迈向一条泥泞而明亮的长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