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千红一窟
作品:《黎民日报》 孟允抒折腾了大半天,直到黄昏时分,那些杂事才算告一段落。
尽管有十几名姑娘从旁协助,她在整理完房间后依然是汗流浃背,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夏天。
那些女子都退出去后,孟允抒觉得筋疲力尽,索性仰面往床上一躺,稍事休息。
她盯着头顶的天青色床帐想,张府真是财大气粗。
孟允抒的房间位于西院,她所居住的这处建筑类似筒子楼,上下两层结构,每层楼都有数个单间,由长廊连接而成。她粗略估计了一下,这里少说有三十个房间,而且基本都住满了人。
也就是说,单她所在的这一个小院就有近三十个姑娘。养这么多人显然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其主人几乎可以说是富可敌国。
她正回顾着来张府后的种种见闻,房门突然被人叩响。
“竹君在里面吗?”
听到自己的新名字,孟允抒腾地一下从床上起身,连忙应道:“来了。”
她打开房门,对上了两双正在打量她的眼睛。眼前这两名女子同样是容貌出众的美人,看起来年龄比她稍长些,但应当都不超过三十岁。
孟允抒赶忙露出刻在她人设里的傻笑:“二位姐姐是要找我吗?”
“对。”她们好奇地看了看这位新人,说出了来意,“梅姨派我们来教你规矩,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们。”
“哦。”孟允抒了然,赶紧请她们进屋,“两位姐姐快进来坐。”
孟允抒给两人倒了水,与她们隔桌对坐,而后这两人开始自报家门。
左边那个眼睫浓密的姑娘说道:“我叫金桂。”
右边那名肤如凝脂的女子接话:“我是玉兰。”
“我们合起来就叫——”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金玉满堂!”
说完,孟允抒还在愣神,这俩人倒先笑得花枝乱颤。
她见状只好跟着她们一起傻乐,屋内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孟允抒一边笑一边纳闷,这两人到底是来给她表演相声的还是来给她教规矩的。
经过她的初步观察,金桂像是个自来熟,性格张扬飒爽;玉兰看上去乖巧娴静,实际上总是跟着金桂胡闹,时不时地负责捧哏。
“好了,言归正传。”金桂坐正身子,脸上却依然挂着那副笑容,颇为自得地说道,“竹君,你初来乍到,我怕你紧张,就想了这么个办法。怎么样,这招还不错吧?”
虽然她俩这种别开生面的登场方式着实吓了孟允抒一跳,但她得知她们是出于好意,心里又有些感动。
于是,她很给面子地吹捧道:“谢谢二位姐姐为我费心。”
玉兰激动地撞撞金桂的胳膊肘:“她叫我姐姐欸,我也是能当姐姐的人了。”
“严肃点。”金桂佯装嗔怪地说道,“在这当姐姐是什么好事吗?”
她无意间触及了一个沉重的话题,这让空气短暂地寂静了一瞬。
孟允抒赶紧暖场,主动转移话题道:“敢问两位姐姐芳龄几何?”
“我二十三,她二十七。”玉兰回答道,看上去她并没有因为金桂方才的失言而生气。
“两位姐姐之间的情谊着实令人艳羡。”孟允抒试探着打听她们的个人信息,“我见你们配合默契,想必是已经相识多年。”
“那倒不是。”金桂摇摇头,露出一个苦笑,“我和玉兰非亲非故,是来到这里后才遇见彼此的。我比她早来这里三年,到如今已经是第八个年头。”
她说起了自己的来历:“我是绥宁人。十二岁那年,我被拐子设计骗走,而后又被卖到此处。京城离绥宁有千里之遥,而张府的防卫森严,令我插翅难逃。”
金桂看向玉兰,她在一旁默不作声,像是不愿提起这桩伤心事。
于是金桂代替她说道:“玉兰是江夷人,她在父母去世后前来京城投奔哥嫂,但不到两年,他们就嫌她累赘,于是将她卖给了别人,几经辗转来到张府。”
孟允抒暗暗想道,张府果然与略卖人口的勾当有关。
她继续装傻,歪着脑袋问道:“可是,张府这么好,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待在这里?”
金桂和玉兰对视一眼,看向一脸懵懂的孟允抒:“竹君,我们已经从梅姨那听说了你的身世。你也是个苦命人,所以我们不愿瞒你。”
玉兰看了看孟允抒,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说出了那个残酷的真相。
“我们在此地要做的事就是服侍男人。”她不敢直视孟允抒的眼睛,极不情愿地说出那些令她嫌恶的字词,“说得更明白些,我们都是娼妓。”
孟允抒震惊地瞪大双眼,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
“可是,府里的男子并不多,我们……”
“府里会经常来客。”金桂向孟允抒解释她们的接待对象,“这些人大多是达官显贵,还有富商巨贾。”
孟允抒心下了然。难怪系统告诉她此次调查会触及许多权贵的利益。
自先帝废除贱籍制度后,胤朝的风月场所也随之受到整顿,从那之后,这些地方的女子便只卖艺不卖身。然而,这一行当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彻底消失,它只是由光明正大的交易转变为了地下的灰色产业,在街头巷末偶尔还能见到从业者揽客的身影。
不过,朝中官员并不会跟随这些人达成交易。一来他们明白,身为官员知法犯法那自然是罪加一等;二来他们眼高于顶,而从事这种行业的女子多出身低微,相貌上乘的少之又少,而且难以保证其自身健康,入不了他们的法眼;三来则是旧党的学说在全国上下流传甚广,他们不得不装出一副道貌岸然、克己复礼的模样,远离这种交易。
孟允抒猜测,张府正是从中发现了商机,于是在隐蔽处盖起了这座宅邸,又到处搜罗年轻貌美的良家女子,将她们集结起来,专为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提供服务。
但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一个前提上。
孟允抒表现出因震惊而久久不能回过神的模样,愣了半晌才开口问道:“张老爷居然如此神通广大,认识那么多大人物?”
“张老爷哪里有那么厉害。”金桂不以为然地说道,“张府真正的主人可是朝廷命官。”
孟允抒心中一惊,连忙抓住这个关键词问:“他是谁?”
“我不知他现任何职,但他在五年前就已经相当有名。”玉兰压低声音说道,“就是程玄平,程大人。”
这个答案如一声惊雷在孟允抒耳畔炸响。
她急切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说程大人才是张府的主人,是张老爷告诉你们的吗?”
“那倒没有。他也不会让我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金桂回答,“但是这些都显而易见。程大人经常来这里,去留随意,而且张老爷也得听他的命令。他吩咐我们做事时,也从来不需要经过张老爷的同意。”
玉兰附和道:“而且,那些客官都是由程大人带来府上的。”
于是孟允抒修正了自己的猜想。
张府的确像一家隐藏的青楼,里面的女子都是官妓,专供那些上流人士玩赏取乐。但是,它的目的并不是经营赚钱,而是涉及到更为隐晦的权钱交易、权色交易等。这些交易的隐藏价值要远大于商业经营所带来的利润。
所以,张老爷根本不是什么生意人,而是程玄平用来掩人耳目的一个幌子。这些丰厚的资产也显然不属于他。
现在,比起调查取得重大进展的欣喜,孟允抒心中更多地是对自身处境的恐慌。
照她们所说,程玄平会经常来这里。而一旦他见到孟允抒,她的身份马上就会暴露。
她紧张地问面前的两人:“那他们今天会来吗?”
玉兰宽慰孟允抒放心:“他们每次来之前,府里下人都会预先通知我们做好准备。今日我们没有收到通报。”
孟允抒暗暗松了口气。这至少为她提供了事先想出对策的机会。
“所以,你要尽快适应此处的生活。”金桂拉住她的手,声音艰涩地说,“只有讨得他们的欢心,你才能在此地过得好些。我们会把知道的技巧都传授给你,你一定要学会了用到他们身上。”
孟允抒明白她是为自己好,可这话在她听来分外刺耳。
眼前的这两位姑娘心地善良、明眸皓齿,她们原本都是无瑕的白璧,如今却坠于这片泥潭惨遭玷污,甚至为了活命而主动充当他人的玩物,这令她不寒而栗。
“我不信,我不信!”孟允抒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她从椅子上猛然站起,冲对面的两人嘶喊尖叫:“你们肯定是骗我的!”
见孟允抒发了狂,作势就要去打砸东西,金桂和玉兰连忙冲上前来极力拉住她:“我们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你!你冷静些!”
孟允抒疯狂扭动着身子,试图挣脱两人的束缚,奋力扑向门口:“你们放开我!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你别喊了!”金桂捂住她的嘴,“没有人会来救你,你这样喊下去只会招来他们的毒打!”
玉兰也拼尽全力把孟允抒往屋里拽:“竹君妹妹,你就听我们一句劝,与其这样白费功夫,不如留些力气好好活着!”
孟允抒听出两人话中的绝望,满溢的悲伤很快从她的眼中涌出。
她哀恸地看着她们:“我们当真出不去吗?”
见孟允抒不再挣扎,两人赶紧把她带回椅子上休息。
“进了张府,我们就得熬。”金桂为她指了一条生路,“待我们年老色衰之时,只要我们表现好,他们就会给我们些银两,放我们出去。”
玉兰点点头,在一旁补充道:“你越是想逃,他们就越会不放心。如果是这样,即使你运气好活了下来,等你容色不再时,他们也不会放你走,而是会打发你去做府里的婆子或嬷嬷,做那些脏活累活。”
孟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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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呜咽着问:“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里最早的那批女子已经年逾不惑,她们都被处置得差不多了。”金桂回答,“她们如今的下场就是我们的将来。”
按年龄推算,程玄平应该是在二十年前开始做这些事的。那个时候他做官已有十余年,积累了足够的人脉与财力。
现在孟允抒全然明白过来,金桂和玉兰不是心性豁达,即使身陷囹圄还能保持乐观,而是为了那一线重获自由的希望,在此地拼命活下去,苦中作乐。
孟允抒抹了抹眼泪:“那些姐姐们出去后为何不报官,不为自己讨回公道?”
金桂叹了口气:“能被程大人带到此处的都是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那些姐姐哪敢去告他们。况且,她们空口无凭,外人又如何会相信她们所说的话?”
玉兰垂眸道:“退一步来讲,即便她们能赢,后半辈子也要活在他人的流言蜚语中,被人戳脊梁骨。”
出于以上种种原因,这些被释放的女子都选择了息事宁人,拿着那些银两了却残生。
“不说这些了。”像是要吹散室内沉闷的氛围,金桂长舒了一口气。她对孟允抒笑了笑:“事已至此,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玉兰也附和着金桂,为孟允抒宽心:“没错,虽然我们在此地要做那些腌臜事,但就像梅姨说的那样,只要我们肯听话,至少能够衣食无忧。”
为了让孟允抒想开些,金桂还热心地向她讲解府内的晋升渠道:“若是你能得到程大人的赏识,你的境遇比现在还要好上许多。像我们这些姑娘就是府里的普通丫鬟,都住在西院;几位受宠的女子则住在东院,她们有单独的小院住,还有贴身丫鬟负责她们的衣食起居,这些丫鬟也和我们的身份一样,只是地位比我们更高些。”
听她们的描述,那些受宠女子的待遇和大户人家的妻妾没什么区别。
不过,孟允抒认为这不是好事。差异对待就容易导致内斗,或许还会有人为了更好的待遇而争得头破血流。
孟允抒想了解最差的情况是什么样子:“那,假如我一直不受宠呢?”
“那也不要紧。”玉兰对她笑笑,“像我们这些最底层的女子,充其量也就是没有下人供自己使唤,只能自食其力,还得干些活计。但是,到了饭点我们都可以一同前往天香苑吃饭,府里也有裁缝、郎中,若有需要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金桂为这些情况做出了总结:“除了不能出门以外,其实在这里和在外面生活没什么区别。”
孟允抒有些惊讶,这些姑娘沦落至此,但她们的生活条件居然还算过得去。
“这样说来,程大人倒还算心善?”
金桂对此嗤之以鼻:“这些和他可没关系。要不是梅姨为我们这些姑娘出头,处处护着我们,我们里面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张府。”
孟允抒赶忙追问:“姐姐此话怎讲?”
“对于程大人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来说,我们在他眼里不过是玩物,我们的性命也无足轻重。”金桂讥讽地笑笑,“若是得什么脏病死了还刚好能让他换新人进来,省得他看得腻味。”
玉兰说道:“我听那些姐姐们说过,最初来到这里的姑娘只能挤在几间小屋里,吃住都遭到苛待,还有人因为染病没能得到及时救治而去世。梅姨为这些事与程大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后来他们的争执以程大人作出让步而告终。”
孟允抒愣了愣:“程大人居然会听梅姨的话?”
“只有极个别的时候才会这样。大多数情况下,梅姨还是会听从程大人的命令。”
金桂突然发现她遗漏了一件事:“对了,我们忘了告诉你,梅姨娘不是张老爷的妾室,倒像是程大人的相好。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我们都能看得出来。直到现在,程大人还是经常会在梅姨那里过夜。不过,我们并不清楚他们之间具体的关系和过往。”
这对孟允抒来说是个重磅消息。
据她所知,程玄平为了符合他的学说,向世人展示他正人君子的形象,他只娶了一位正妻。尽管孟允抒过去在宣扬程玄平八卦时打听到,他与府里多位下人有染,但这些人当中没有谁获得了正经的名分。
这梅姨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综合已知情报,孟允抒向面前的两人提出了一个最直接也最重要的问题。
“梅姨是好人吗?”
这个问题乍一听十分简单,但她们很难作出回答。
两人沉默片刻,玉兰给出了一个客观陈述。
“梅姨的确待我们很好,但是很明显,她和程大人还有张老爷都是一伙的。”
“不过,既然你已经来到了这里,就最好相信梅姨,听从她的安排。”金桂说道,“她是唯一能够且愿意帮我们的人。”
孟允抒点了点头。
就目前她掌握的情报来看,梅姨娘或许能成为她调查取证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