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


    【先前刀山火海你都犟着不肯换妖力，现在没危险，你换啥？】


    066声音徒然拔高，它本是凑过来看裴烬雪的情况，结果就见摇星突然切换成了妖力。


    摇星没应声，待妖力流转全身经脉后，伸手适应了下，接着便覆上裴烬雪渗血的伤口。


    她阖上眼，将妖力凝成细流，精准地缠上那些杂乱的刀气，一点点地消磨。


    可刀灵即使剩半身，实力也仍在裴烬雪之上，他残留的刀气自然也不是能轻易化解的。


    没一会，摇星就有些吃力，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没入衣领。


    066满肚子的话，但怕打扰到摇星，只好硬生生咽回去，它心里憋着股气，偏过头就这么背朝她蹲到裴烬雪胸膛上，窝起来睡觉。


    夜色渐褪，窗棂透出朦胧的灰白。


    案头的烛芯不知何时已燃尽，蜷成焦黑的小团，和凝固成琥珀色的烛泪粘在一起。


    摇星睫毛轻颤，在历经数个时辰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淡紫的眸中划过一层疲惫。


    像之前那样重新给伤口敷完药，摇星挪到床头，擦去裴烬雪脸上的汗，摸了摸裴烬雪额头的温度，确定体温在下降后，绷紧的脊背才松了。


    她怕裴烬雪又出什么岔子，索性就这么趴在床边守着。


    许是紧绷的心神骤然放松，又许是力量透支的疲累，没撑多久，摇星就陷入沉睡……


    裴烬雪是被压醒的。


    右手臂酸麻，胸膛上沉甸甸的。


    他掀起沉重的眼皮，望见一截银白发梢搭在散开的衣襟上，随着呼吸轻轻晃着。


    颈窝处，温热的气流一荡一荡扫过皮肤，带着微痒，鼻间还有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并不是第一次闻到，但却是第一次这么清晰。


    像刚从花瓣滚落的晨露，像雨后山谷的湿润花香，又像高悬峭壁的花，冶艳却清冽空灵，悠扬不拘，混着野趣的莽撞，软乎乎地往人心里窜。


    他的右手臂被摇星压在柔软之下，大腿则挂着另一条纤细的腿，隔着薄薄的衣物相贴。


    裴烬雪喉咙有点发干。


    他定了定神。


    伤口被处理过，残留的刀气已化去，他试着动了动右手，软弱无力，是失血过多和之前‘缠惑’毒的后遗症。


    最快的办法，是进入龟息状态，让身体专注自我修复。


    外面是可想而知的乱，他没有时间。


    只是再醒来的话，她应该不在了吧。


    裴烬雪看不到摇星的脸，他用下颌蹭了下她头顶的发，动作很轻，微不可察。


    回转视线时，和一双乌黑的绿豆眼对上。


    066现在慌得一批，它好像看到不该看的。


    明明它连裴烬雪亲摇星都看过，现在他只是蹭下头发而已。可裴烬雪看它的眼神，偏偏让它有种窥探到隐秘的紧张。


    裴烬雪的嘴巴开合，无声吐出两个字。


    它居然看懂了。


    保密。


    他让它保密。


    066缩着身子，在他冷漠锋锐的眼神里，点了点头。


    似是满意它的回应，下一刻，他闭上了眼。


    僵滞好一会，066才稍稍动了下。


    圆溜溜的眼盯着摇星银白的头发想：裴烬雪是让它保密他蹭摇星头发，还是保密他醒过？


    摇星发色这么醒目，他肯定看见了，而且这么大个妖身抱着他，他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保密的还有他发现摇星是妖的事？


    不对啊，裴烬雪为什么要对它说话，还一副知道它能听懂的样子，而它偏偏还点头了……


    066深深叹了口气。


    它只是个分系统，身体也只是普通的鸟，为什么要因为睡醒多看了一眼就要承受这么多啊……


    摇星不知道这段插曲，她睁眼，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还抱着裴烬雪时，就懵逼地滑下了床。


    站在床边怔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去看伤口有没有事。


    她没想到自己会睡着，更没想到会无意识爬上床，她的确有抱东西睡觉的习惯，但从没抱过人睡。


    摇星捏了捏眉心，幸好裴烬雪没醒。


    秘法切换所需的两个时辰已经过了，摇星手指按上心口，收回妖力换成了灵力，头发眼睛也同时变黑。


    裴烬雪的烧退了，身体似乎进入某种自愈状态，呼吸缓慢到几乎感觉不到，但他内部在极速修复，这点从伤口好转情况就能得到确认。


    如此一来，恢复的时间将大大缩短。


    摇星思忖片刻，然后走到窗口，推开一条缝隙。


    街道上小贩摆动着鱼尾兜售着摊位上的夜明珠，蟹妖挥动挂着四个竹篮的步足为他的金黄色的糕点叫卖，偶有行色匆匆的修士与仍保留兽耳的妖擦身而过。


    外面街道上，竟没有她以为的乱，虽不若当初来时的繁盛，但也没差太多。


    待看到天空那层蓝色光罩时，摇星才恍然，原来是有结界保护，光罩外依然是磅礴的大雨和倒灌的海水。


    能护住整座城，还撑了这么久，非一般人能做到，街上的原住民看起来习以为常，想来这结界应是海市的某种大型防御阵。


    正思忖着，楼下窗口忽然传来争执声。


    “是兄弟，就不要拦我！”


    “你要是正常点，我会拦你？！”


    听声音竟像是陆凝川和杨和硕。


    陆凝川似是有点激动：“和硕，你放开我，摇摇肯定是遇到危险了，我要去救她！”


    杨和硕嗓音沉着：“若真有危险，你现在去也晚了。凝川，你冷静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都怪我，怪我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都怪我，都怪我！”


    “当时的情形，留下她的确更安全。”


    “和硕我求你放开我好吗，我要去找她，哪怕……哪怕……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宗主已传令即刻回山，那些宗门家族的人今早就启程前往天阙了，你应知道目前情况的紧急。”


    楼下沉默了一会，像是陷入僵滞。


    再次响起的是陆凝川低了不少的声音：“你帮我带人先回，我再——”


    杨和硕当即打断他：“凝川！你是我们天阙的少盟主，更是带队进入埋骨海的人，对这件事最有话语权的人就是你，你不能不在。”


    安静片刻后。


    “和硕，如果我走了……摇摇就可能再也……我答应过她，会照顾她保护她的……”


    “她会理解的，昨天在埋骨海，我们就找遍了，你已经尽力了。”


    陆凝川的声音夹杂着呜咽：“可摇摇……我怎么能把摇摇一个人留在这里……”


    “凝川，你该知道这次是个好机会，你一直想……错过再也……裴……地位……同样是你母亲……越过……”


    杨和硕后面的话压低了声音，落到摇星耳里断断续续。


    楼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声。


    就在摇星准备关窗时，陆凝川的声音响起。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就是舍不得摇摇……她也许正在等我……”


    杨和硕叹了口气，妥协道：“我让大家在海市再扫荡一遍，客栈、家家户户都问下，如果还是没，凝川，最迟今晚子时，我们必须得离开了。”


    陆凝川过了半晌，低声答：“好……”


    摇星轻轻合上了窗，转身走到桌边坐下。


    说完全不在意是假的，但也谈不上多难过，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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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星一爬起来，066就从假寐切换成半睁眼，一直偷偷用余光瞟她。


    见她波澜不惊换回灵力，检查裴烬雪状况，对着窗口发呆，这会儿又坐在那不动了，终于按捺不住，扑棱着翅膀飞了过去。


    【你在想啥啊？】066小声试探着问。


    摇星眼珠动了动，回过神。


    “没什么。”顿了顿她又道，“我们得离开了。”


    一来是怕他们找到这间房，二来……


    二来，她要盗圣物，就必须正大光明回到天阙山才好方便行事。


    所以，跟陆凝川一起回去是最好的选择。


    摇星不自觉瞥向床上的裴烬雪，然后目光就这么定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挺直的鼻梁上，久久没移开。


    066没想到会这么快走，毕竟先前摇星的样子显然是想等他醒，它顺着摇星的视线也看向床上的人。


    想到那个‘保密’，竟一时有些复杂。


    头一次，认真琢磨起摇星和裴烬雪的关系。


    虽然协助过不少穿越者，可它对人类的情感始终看不明白，刚刚假寐时，它就一直在想先前看到的画面。


    他们是死对头，知道了摇星是潜入的敌对势力，以裴烬雪的身份和行事风格，他不是应该杀摇星吗，即便不杀也该立刻拉开距离，怎么也不该是蹭她头顶吧。


    而且，眼里还带着与他人设完全不符的柔软。


    难道，裴烬雪对摇星……有别样的感情……他喜欢她？


    066的心怦怦直跳，热气直往脑子里冒，一瞬间有什么连了起来。


    他喜欢她，所以带着她离开坍塌的埋骨海，所以亲昵地蹭她头顶，所以妖的事实摆在面前也当做不知道。


    那什么样程度的喜欢，可以做到不在乎对方是敌对势力？


    摇星呢，她知道裴烬雪喜欢她吗？她对裴烬雪……


    066视线转向摇星，看了一会，没什么特别的发现，眼神是一贯的冷静理性。


    不过，从她照顾裴烬雪的用心程度上看，起码是在意这个人的。


    那，和陆凝川比，她更在意谁？


    066没得出答案。


    但它知道无论摇星更在意谁，她都一定会离开天阙山，回到妖族，到时……


    正想得出神，翅膀忽然被拎了起来。


    “想什么这么投入，叫你都没反应。”


    摇星把066提到眼前，奇怪看着它。


    【啊？叫我干嘛？】066心虚垂眼。


    摇星眉梢微挑，更加确定有猫腻：“有事瞒着我？”


    【哪、哪有！】066干笑，【我这不是在想我们走了，裴烬雪一个人留在这会不会有危险嘛。】


    “你什么时候——”摇星扫了眼裴烬雪，改成在脑海中跟066交谈。


    【你什么时候变得会关心他了？你心里不是只有男主？】


    066顶着摇星灼热的审视，强装镇定：【哦，我就是良心发现。】


    【啧，你觉得我信？】


    顿了顿，066故作叹息：【唉好吧，其实我是想，陆凝川肯定急疯了，搞不好以为你死了，咱是得赶紧去找他。】


    摇星沉默片刻，终究没告诉066方才听到的话，只嗯了声，松开手。


    066重获自由，心里松了半截，它想了会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走，现在吗？】


    摇星来到床前，指尖搭上裴烬雪的脉搏。


    跳动缓慢但沉稳，不出意外，一两天就能醒。


    她没用床上的被褥，而是拿过床尾，用清洁术清理过，唯一算完好的外袍，盖到他身上，最后朝他脸看了眼后，离开了床边。


    摇星铺开纸张，留下一行字。


    没再回头，推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