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光晕照在钱圣夏脸上的时候，她烦躁地翻了个身，将眼睛闭得更紧了些。


    今天是难得没有早课的日子，钱圣夏能睡个悠长的好觉。


    她都想好了，睡到十点，十二点洗漱，下午一点去外面觅食。


    直到高昂的来电铃声把她从枕头震起，激得钱圣夏一嚎，一掀被盖，当即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心想：“谁啊？！”


    点开手机，翻开信息，三个字的联系人。


    李景浩，怎么是你？


    钱圣夏心想不要生不要生气，他一定是有事情才会打这个电话，她支着手坐起身，半睁着眼打回去：


    “说，怎么了……？”


    李景浩的声音听起来不置可否，懒洋洋的。


    “跟你说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钱圣夏挠了挠头发。


    “先说好消息吧。”


    说完，她睡眼朦胧地擦了擦眼睛，打了个哈欠，对话那头的声音道：


    “昨晚吃完饭，我们就去和阿强拿了那批货，现在刚送到博物馆。”李景浩的声音逐渐变小了，到了后面用的是气声，“我都告诉你了。”


    “什么？”


    最后一句，钱圣夏听得并不真切，“我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李景浩：“我说，我都告诉你了。”


    钱圣夏：“……”


    她抹上嘴角，才发现牵动笑容的那块肌肉格外紧绷，然后意识到，她笑了。


    对于终于得知李景浩昨晚的行踪，钱圣夏并不意外。既然昨晚她的一举一动能被他关注到，至少说明，在李景浩心里还是有她的一席之地。


    这一席之地能让这个缄默者袒露出一点心声，也势必能再挤挤，加个扬声器。


    这只是第一步。


    钱圣夏的声音逐渐上扬，有了几分老师对小朋友的语气，“这么厉害。那坏消息呢，坏消息是什么？”


    李景浩似乎没有发现自己语气的变化，毫无心机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李景浩说：“坏消息就是……”


    “……”


    时间，突然静止了。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钱圣夏喂了两下也没有回应，又过了两秒，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的环境音。


    以及，


    低低的，藏不住的暗笑声。


    虽然很微弱，但钱圣夏耳朵向来出色。


    “什么？”她扯着嗓子问道。


    一股虚张声势的声音顿时从扬声器传来，一声咳嗽之后，电话那头有声音了。


    “钱圣夏！”


    “昂。”


    “——坏消息就是，你现在要起床了！”


    凑进扬声器的那一秒，钱圣夏就被这股气宇轩昂的嗓音征服得五体投地。


    她起身，穿衣，咒骂。


    通话那边的李景浩声音满是无辜，他小声道：“是你自己说听不见的。”


    钱圣夏“……”算我心软。


    十一点，钱圣夏定位打到市博物馆，因为是工作日，门口挤满了人。


    她一脸抗拒地用手掌盖脸，弓着腰，亦步亦趋地从阶梯走上去。


    站在博物馆阶梯上层的李景浩抱着臂，好笑地看着她，钱圣夏甫一抬头，就对上他戏谑的目光。


    钱圣夏对着空气指了指他，转手挥动手上的拳头殴打了几下。


    差不多够了，钱圣夏停下手，“怎么没看见米欣？”


    “他已经忙完了，先撤了。怎么了？”


    “感觉好久没看到他了，怪落寞的。”


    李景浩吸了吸鼻子，前脚掌擦着泥水的地面，背着钱圣夏问：“怎么几天没见，没先听你说想起我呢？”


    “你有什么好想的，”钱圣夏捂住嘴唇，一脸震惊，“原来我们微信是没聊过天的。”


    李景浩一脸“你确定吗”的表情。他僵着脸，回想起他们这两天的微信，都是他发早安，钱圣夏回晚安。


    这跟抖音互养小火花，但只互不说话有什么区别。


    钱圣夏看出来李景浩的心思，不由地莞尔一笑，“好了，叫我过来，还需要我做什么。”


    李景浩插兜，收起玩笑的心思。


    “跟我来，带你去见馆长。”


    钱圣夏皱着眉，“我？”


    “对。”


    钱圣夏实话实说，“我不擅长见领导，我先说好，如果说错话怎么办？”


    “不会的。”


    “但这是你们和吴叔的事情，我顶多就一个翻译……”


    李景浩转过身，期期艾艾地用那双杏眼注视着钱圣夏，他缓慢地开口道：


    “那，你不愿意吗？”


    她一愣，一股怪异的情绪化作棉花堵在胸口。这样一双眼睛满眼是自己，让钱圣夏觉得，这比拿钱了都高兴。


    哦不，还是拿钱更高兴一点的。


    *


    两人一起走进去，穿过三楼的走廊，才走到馆长的办公室。整个装潢古色古香，一路上都是些钱圣夏从前只在书中见过的玩意。


    钱圣夏指着展厅里正中间摆着的一尊玉面狮身问，“这是哪个朝代的？”


    “你就问这个？”李景浩看了一眼。“宋代。”


    钱圣夏：“那我能问什么，我会问什么？”


    李景浩抬起两只手，示意自己被她打败了。


    钱圣夏神气地一摆头，挨着李景浩肩膀走，这架势，颇像只攥着自己狐狸尾巴，学着狼的狐狸。


    李景浩心里笑笑，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走进办公室，馆长没来，钱圣夏跟吴叔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


    吴叔的状态和之前很不一样，穿这一身适合的t恤，胡子刮了，脸看着也不憔悴了，脸上倍精神。


    吴叔指了指耳朵上的助听器，又点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旁边的李景浩。


    李景浩说：“什么意思？”


    “当然是说某人热衷慈善，助听器买买，我说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来找我？”


    李景浩说：“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干。”


    钱圣夏拧着他的胳膊，“你说说看我哪里不专业了。”


    李景浩假装吃痛地叫道：“诶诶，你这样老是打我，对小朋友也都是这样的吗？”


    “你哪里是小朋友了？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对你？”钱圣夏突然意识到什么，拧得更重了，“李景浩！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景浩大喊冤枉，嘴上这么叫，但腿是一动不动，焊在地上，丝毫没被钱圣夏所影响。


    过了一会儿，馆长来了。


    钱圣夏跟着李景浩鞠躬，先前跟领导招呼的劲儿全使上了。还好考过幼师教师资格证，不然脸直接笑僵了。


    钱圣夏给吴叔当了一阵手语翻译，如今李景浩“饿死师傅”，也给他当上了翻译。


    说的无非就是吴叔捐古董的事情，过程崎岖，手续繁杂，事关很多道程序。


    但李景浩不知怎么的，全给摆平了。他们今天来的一是交货，二是敲章，还有一个，就是给钱圣夏混个眼熟。


    “我能混个什么眼熟？我都看不懂那个古董是什么朝代的。”


    李景浩摇摇头，“我听说馆长这有个项目，计划蛮久了，就是手翻那些古董介绍。你不是缺钱吗？今天叫上你，过几天我和吴叔还得一起跟他们吃个饭。”


    钱圣夏顿时语塞了。


    出门后，她过意不去李景浩又是带着她，又是跟馆长给自己混个眼熟的。


    “真要谢我？”李景浩问。


    钱圣夏昂了声，气定神闲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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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不是恩将仇报、忘恩负义之辈。”


    “那你跟我走。”


    钱圣夏疑问，“去哪？”


    李景浩一扭车钥匙，面包车当即发出轰轰的巨响。


    “我家。”


    *


    “居家康复？”


    李景浩用指纹推开房门，是小区公寓内的loft居式。


    钱圣夏点了点入门的一件玉器宝花鸟，“我真看不出来你在这买房了。”


    “嗯，前段时间买的。”李景浩移过宝花鸟后头的一件器物，“这是我很喜欢的，给你看。”


    钱圣夏当即抓进手心里，“不错啊，摸着很舒服，是什么玉？”


    “新疆籽玉，也没什么，好看而已。”


    钱圣夏揶揄他，“什么呀，只是好看而已。”


    钱圣夏换上随身携带的鞋套，踏进李景浩的屋子，整个家呈现着一股古色古香的气息，脚上的瓷砖是大理石铺成的，客厅上方摆了一件老虎图。


    “你妹妹呢？”


    李景浩放下钥匙，“在屋里，我带你去。”


    两人经过一条走廊，走廊上铺着一层稍软的指压板，就算是赤脚踩过去也很舒服。一条秋千从上到下牵下来，装设是新的，秋千看起来却像是旧的。


    钱圣夏好奇地指了指秋千，“你装的？”


    “当然是请了师傅装的，”李景浩撇撇嘴，“自己装，我还真怕她给我弄坏了。”


    “笑死我了。”


    一个两个。钱圣夏说：“你还真挺讲究，我刚看到了，你屋里有两个大笼球，居然还是一个硬的一个软的，你这居家康复就算不用我也完成一半了。”


    钱圣夏当即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然后李景浩突然一滞，转身，钱圣夏一句“哎哟”还卡在喉咙里，李景浩便顺手用手掌包裹着她举起的那根大拇指，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真的很厉害吗？”


    钱圣夏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两下，她愣了愣。


    “当然了，虽然说有些地方能做得更好，但按照目前的情况，已经超越很多家庭了。”


    李景浩点点头，放开了抓住她的那双手。


    李景浩走到走廊尽头，钱圣夏站在他的背后，他敲敲门，等了几秒才打开房门。


    房间里，一个看着有十几岁大的女生正跪在地上握着一张纸，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着什么。乌黑的发顶下，有一双精心编织的麻花辫。


    钱圣夏慢慢地把视线移向李景浩，那人一看到妹妹，神情便放松了不少，她看着他蹑手蹑脚地钻进房门，在后背叫她：“瑶瑶！”


    瑶瑶转过身，脸上笑呵呵地露出一弯上弦月似的眼睛，她捧起刻意弯下腰的李景浩的脸，用力揉了揉。


    “哥……哥！”


    李景浩按住那双柔软的手，“哥哥在。”


    他转过身，露出躲在门缝偷看的钱圣夏，好笑地叫她，“来吧。”又看着捧回纸张的瑶瑶说，“瑶瑶，这是哥哥给你找的钱老师，等下你们一起玩一会。”


    “听到了吗瑶瑶？”


    瑶瑶不点头也不说话，就专心地看着手里的纸，直到李景浩突然猛攻过来，一下点了点瑶瑶的痒痒肉。


    “……哈哈哈哈哈哈。”


    钱圣夏也悄声走过去，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捏住瑶瑶胖胖的小脸蛋，“瑶瑶，来叫钱老师来了！”


    “……唔，钱、钱……钱劳斯。”


    “哈哈哈哈哈。”


    钱圣夏和李景浩一同放声大笑，跌倒在房间地板上的软垫。


    李景浩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你们上课，我去给你们端盘水果。”


    钱圣夏抬起眼，“嗯。”


    那道房门关上了。室内静悄悄的，只剩下了钱圣夏和瑶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