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失去的,留下的 1
作品:《被迫失忆后和男神拯救世界了》 在暗流层里停留久了会发现舷窗外是一种闪烁着光芒的灰,流动的,仿佛丝绸拖着尾巴在永恒的灰里流浪,时不时探出个辉映的形状。
这便是时槿在无脚鸟的医疗舱的床上转醒过来时瞧见的景象。
用于治疗检测的床自古以来就谈不上舒适,机械的底子始终不柔软,时槿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
说来也是奇怪,按身体的反馈她应该已经躺了很久了,偏偏自己身上都是凉的。
过去的记忆超负荷地涌入脑海的时候她就陷入了昏睡,在梦里回顾了自己真正的一生,那些过往的感触仍旧真实,只有编造出的小时候和祝庭在废渊相遇的记忆模糊不具体,谁是现实谁是幻觉一目了然。
——要是小时候就遇见你了就好了。
她记得自己在塔纳托斯和祝庭有说过这样的话,而自己的真实记忆是在塔纳托斯出口打开的那天断带的,准确来说离出口开启那段时间的记忆她潜意识都只留了些模糊的印象:
时槿确信把自己记忆编造成另一个样子的一定有祝庭的手笔,包括后来真的把自己带去废渊的安榆和时知津,而看林兆声后来自己在普伦勒时他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应该也是知情的。
所以为什么一直视星轨计划如命的安榆和时知津会忽然带自己隐姓埋名去鸟不拉屎的废渊生活?
老实说恢复记忆的时槿并不觉得是因为他们突然心疼自己醒悟了这种可能。
最大的可能性是那时候自己的身体一定出什么问题了,让他们不得不放弃自己这个实验体,又或许是星轨计划出什么问题了。
她在废渊的三年信息闭塞因而不能确定到底是为什么,而到普伦勒的这一年能知道的是星轨计划已经没有那么大张旗鼓了。
甚至可以说……销声匿迹?
而对于在其中掺了很大一脚的祝庭。
时槿抿着唇不愿再想,随着一切记忆回归的还有隐隐作痛的脑袋和容易失控的情绪,这几年来那个无忧无虑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时槿幻梦一样从身体里消失不见,她眸子里的光都暗淡了许多。
人果然是记忆的产物。时槿自嘲地想着,然后拖着睡了一觉却仍旧疲惫的身体下了床。
有人细心地把鞋尖朝外摆在了她习惯性下床的一边,她一下子就知道是祝庭做的。
真是的,明明过去相处的一年那么多暴露端倪的瞬间,那么多要不是曾经亲密相处过的人根本发现不了的习惯,那么多和他有关的“下意识”,自己却被迫遗忘得彻底。
时槿慢吞吞地从医疗舱穿好鞋走出去,看见左手边是紧闭着门的其他舱室,右手边的尽头在没开灯的长廊看上去团着自己平日熟悉的暖色的光。
她一步步朝光源处走着,想着无脚鸟的名字,想着同样是被暖黄色光笼罩的以为自己和祝庭都出不去了的塔纳托斯地下室。
步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远处灯光摇曳,记忆像撒了的珠子在脑海里一地地落。
时槿想起从塔纳托斯地下室出去后的那两年她在祝庭毫无顾忌的偏爱里养出个过去从未有的跳脱性子,祝庭老说她在自己面前晃晃得他头晕,却在见到她过来时悄悄笑。
塔纳托斯也只有炎热和严寒两个极端,热得受不了的季节里时槿和白色大楼的其他人在凉爽些的晚上在屋外围着篝火跳舞,舞步里看见祝庭在不远处给他们提防异种。
冬天落大雪,时槿去堆雪人,跟其他人说冷冰冰的雪人就是祝庭,然后被祝庭眉眼带笑地捉了现行——对,那些人还好吗?除了陆栋林以外,其他人都还好好活着吗?
下雨的日子大雨会像洪水一样淹没塔纳托斯这块荒地,腐蚀性的雨,于是不能出门了,于是雨天单独属于她和祝庭,属于绵密的雨声和屋内的喘息,无力的吻和祝庭拥着她的床榻。
祝庭在她因为自己而失神的片刻悄声说:“阿槿,我想变成你的鸟笼。”
奇怪的比喻。
时槿踏着长廊上的柔软地毯,一步步靠近光源的时候突然顿悟这个问题的意思,后知后觉地毛骨悚然起来。
所以无脚鸟是给她做的笼子吗,抑或是让她失忆变成普通人的芯片?
珠子在那些混乱的时光里跳来跳去,变成眼泪一颗颗打湿地毯,小小的点。
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起来一切?为什么废渊的转接口消失了?
这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控制芯片运作的核心一定是在废渊,而废渊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
她浑身发冷,眼泪在彻底走回熟悉的舱内时已经干涸了。
祝庭背对着他站在无脚鸟的控制台前,黑色利落的背影,背对着她不知道在看屏幕上的什么看得入神,但时槿一走到沙发处他就察觉到了。
时槿见他回头,向前的脚步顿住了。
祝庭看过来的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可见的慌张、小心翼翼、不知所措,他甚至手撑在了旁边的驾驶座靠背上紧张地捏着,开口道:“你……醒了?”
时槿见他那么紧张倒是比他看起来放松多了,但她现在有些不愿意和祝庭再待在很近的距离或者空间了,胃里想起祝庭把她记忆捏造成一片空白又诱使她再喜欢上自己就隐隐反胃。
甚至两次的告白都是她起的头,祝庭好像都没有确切地说过喜欢她。
时槿眉毛皱起来,不愿浪费时间直入正题:“废渊怎么了?我爸妈还活着吗?”
她见祝庭眼神垂下来顿了顿,厉声又补充了句:“我要听实话。”
祝庭目光重新投回她身上,从这两句的变化就知晓她已经想起来一切了。他开口:“预言里的第二次灾难发生了,处在最外围的废渊遭遇了陨石流,三分之二都没了……废渊07号也在其中。”
“你们白色大楼不是把乌托邦系统植过去了吗?一点作用没有吗?”时槿哑着声问。
祝庭摇摇头:“白色大楼事先发布了撤离预警,但废渊人没有走。”
时槿听到这句话简直荒唐得被逗笑了:“他们怎么走?”
祝庭自知理亏,没有回答她。
虽然早有猜测,但实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槿心还是蓦地空了。
她在过去恨父母是真,后来废渊那三年爱他们也是真,就像她已经因为那三年的生活无法共情把废渊置之身外的主城人一样,但她现在连质问父母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可能性都失去了。
爱与恨都永远地被留在过去了。
时槿只能红着眼,隔着两人之间从未有过的宽阔距离质问祝庭:“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有问过我想不想失去记忆吗?”
“当时你情况不好,我和你父母商量过了,他们愿意带你去废渊养伤顺便,让你做个普通人。”祝庭轻声说。
“你不是说,不喜欢之前的生活吗?”他又补了句。
时槿回答祝庭的是用手上的寄梦环猛地砸向了旁边的门框,“咚”的一声巨响但手环并没有如她所想的碎裂,纹丝不动地幽灵一样缠在她腕间,她气愤道:“这不是你们没有经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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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同意篡改我的记忆、送我去废渊的理由。你当我是什么?你可以随便拆卸的布娃娃吗?”
祝庭见她动作那么剧烈眉间露出一丝担心,想走过来然后堪堪止住脚步,捏着椅背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他开口试图辩解:“不是的,我没有那样想——”
“送我回普伦勒!”时槿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转身离开了,看方向是回长廊那边了。
祝庭长久地在原地站了会,眼里流露出很深的自责,旁边的树枝大气不敢出。
片刻后,他把操作台上的转辰重新启动,无脚鸟在主人不稳定的精神海操控下摇摇晃晃地踏上返程。
这一次他身边再也没有那个绿眼睛叽叽喳喳晃来晃去的身影了。
……
时槿不愿意和祝庭再待到一起,因而又回到了那个略显狭小的医疗舱。她在医疗舱里试了各种办法都没能把手环摘下来,只弄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吵人动静。
她泄气地坐到自己关上的舱门前,背靠着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算了,回去问问陈乐许有没有研究出来什么名堂吧。
“笃笃笃。”
她背后的门忽然被人轻轻敲了敲,靠着门而一起共振了的时候被吓了跳。
紧接着她就听到了祝庭的声音:“抱歉,我知道你这时不想见我,但我想知道你没有出什么事,我听到屋子里动静很大。”
时槿心情复杂地站起来,开了门对看上去莫名憔悴的祝庭说:“看见了吧,我没事。”
她说完就打算关门了,祝庭却事先看懂她动作地用话截停她的动作:“到了。”
时槿于是点点头,不情不愿地跟在祝庭后面几步远的距离出了门。
这一次祝庭还是停在了钢铁之城里离柏尔街不远的那块停机坪上,他们离开时还是白天,这会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夕阳要掉不掉地挂在天上,这一块的街道都没见到什么人。
时槿下了无脚鸟后对祝庭说:“你走吧,不要跟着我。”
她吸了口气,继续说:“也不要来柏尔街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去他们一起待过的屋子的意思。
祝庭听到她的话后脸上出现了仿佛被丢弃的丧家之犬一样的彷徨,整个夕阳都在他眼里流淌,时槿居然有种他眼眶红了的错觉,他着急地说:“对不起,我当时不应该那么做,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
“不要说了。”时槿又一次打断了他。
她的心摇摇欲坠,眼睛不再看向祝庭,生怕自己多看两眼这样的祝庭就狠不下心来了。
“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道歉没有意义,我无法接受你一直隐瞒我,还剥夺我知道真相的权利。”
“我们结束了,祝庭。”她斩钉截铁地说,然后背过身走向柏尔街的巷子里了。
祝庭的脚步声在身后跟了几步,然后克制地停住了。
碎石块被他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却始终无法挽留面前人坚决离开的背影。
时槿转过身的一瞬间就已经泪流满面了,她一步步走向柏尔街的巷子,在走到转角后祝庭无法看见的地方时蹲了下来,整个人蜷成一团无声地痛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哭到要缺氧。
眼泪给爱了她三年的安榆和时知津。
给欺瞒她但她仍旧保有爱的祝庭。
给被自己遗忘的往事和在这一天死去的那个天真烂漫的时槿。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爱总是在欺骗时才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