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胆子小得很，”她指尖揪着魏明迩的发丝轻轻向上一提，迫使他仰起头，“你们靠这么近，我一怕，就控制不住自己万一魏公子这双腿若是不小心断了——这笔账，算谁的？”


    众人被她扫来的目光钉在原地，那目光明明未带杀意，却像寒冬腊月的风刮过骨髓。谁都看见了方才她卸人胳膊时的利落，面不改色得像在折断一截枯枝。魏明迩的发丝在她掌心簌簌发抖，众人喉结滚动，脚步却不由自主齐齐后挪半尺。


    “宋祈年，”魏明迩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脱臼的双臂无力地垂着，冷汗浸透的月白锦袍贴在背上，却死死咬着牙不肯示弱，一字一顿说道：“为了一场马球，为了这个空有其表的废物，你要把宋家拖进魏家的怒火里吗？！”


    话音未落，宋祈年指尖已在他曲池穴上骤然旋了半圈。


    “呃啊——！”剧痛像毒蛇顺着经络钻进骨髓，魏明迩浑身痉挛着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他大张着嘴想痛骂，一粒黑色药丸却被指尖硬塞进喉咙，带着腥苦的药味滚入食道。


    “你...给我吃了什么？！”他惊恐地瞪圆眼睛，下颌剧烈颤抖着，想要将那东西吐出来。


    宋祈年竟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声音压得极轻，像情人间的呢喃：“不过一颗药而已，魏郎君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你先叫他们都退后，嗯？”


    魏明迩的瞳孔骤缩，惊恐中飞快掠过一丝阴鸷，最终还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你...你们都...退后！”


    众人面面相觑，脚尖碾着青石板缓缓后退，直到退出三丈开外，才敢粗重地喘口气。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紧张，谁也不敢先打破沉默。


    “什么药？现在可以说了吗？”


    “嘘！小点声。”宋祈年突然倾身，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魏兄不要多心。”


    ——莫要多心？


    魏明迩的瞳孔骤然收缩，齿龈几乎咬出血来。被人捏着性命威胁，喂下不明药丸，此刻竟要他“莫要多心”？荒谬！


    她仿佛看穿了他的色厉内荏，指尖轻轻划过他颈侧动脉，看着那战栗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才慢悠悠补完后半句：“并非毒药，不过是颗让魏兄...再也做不成男人的药罢了。”


    这叫什么而已，这句话像淬毒的蜂刺刺入耳膜，方才还在眼底翻涌的愤怒、算计、轻蔑，顷刻间土崩瓦解，只剩下纯粹的、比死亡更刺骨的恐惧——


    “所以啊，”宋祈年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脸颊，指腹冰凉，“魏兄现在肯谈谈规则，算算输赢的账了么？”


    “我怎知你...怎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魏明迩的声音黏在喉咙里，冷汗顺着下颌线浸湿了锦袍的领口。


    “我懂！”宋祈年了然的点点头，“魏兄是个谨慎人这是好事，但魏兄是不是忘记如今你还捏在我手中呢。咱们还是先算了这一笔账，咱们再论别的，如何？”


    “你——你要怎样？”


    “我要的不多。”宋祈年挑眉一笑，“一是让那司判亲口承认香里动了手脚，二嘛——你那块玉雕，我要了。”


    “玉雕可以给你！”魏明迩急声打断，脱臼的肩膀疼得他眼前发黑，“可第一条是屈打成招！你这是——”


    “那又如何？”宋祈年笑得漫不经心，指尖突然按上他丹田穴，看着他瞬间绷紧的脊背，“魏兄不肯也无妨。回去一试便知，小妹说的是真是假。只是那时——”


    她俯身在他耳边呵气如兰，“除了司判认罪，我还要加一条：今日之事，若有半句风声传出扬州城，魏兄你懂得！”她语调轻快，却带着彻骨的寒意，“还有小妹性子急，最多等两天，两天后，扬州城，我保证连倒街上倒夜香的都知道你——”她扫了扫他下半身：“不是男人了！”


    “成...成交！只是，你真的不怕吗？”魏明迩的牙齿打着颤，怎么会，会有这样恶毒的女人。


    “我怕什么？”宋祈年缓缓起身，绯色衣袍的下摆扫过魏明迩汗湿的鬓角，不解的看着他：“宋家只有我一个独苗，你说我怕什么？”


    “还是你想跟我说，女子名声？可惜啊在你们的口舌之下，我早就没有名声可言了。魏公子，拜你们所赐，我现在就是地上的一块大石头，倒是你这个第一公子，你敢不敢撞一撞我这块石头呢？”宋祈年眼神亮亮的：“‘呯’，肯定很好看！”


    她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语气轻快得像刚结束一场游戏对着呆立的队友：“行了，收工走人！”


    傅斯年满脸的懵逼。这？这就结束了？


    “魏兄...我，我们这就，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魏明迩稍一挪动便牵动剧痛，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那柳兄，难不成要亲自去留那女人？”


    柳岁聿几乎是本能地拒绝——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关键他还打不过，终究只能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卢庭风连忙打圆场，袖口下的拳头却攥得死紧，“已经去请靠谱的大夫了。”自然得是靠谱的——一群大男人被打成这样，若是传出去是栽在一个女人手里，宋祈年固然落得凶悍名声，他们这些名门公子的脸面又往哪儿搁？


    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扬长而去，胸腔里翻腾的那口气，又实在咽不下去。


    如今只能先给魏明迩医治后再寻良策。


    跟着她，似乎在梦游一般。


    倒是曾一珩脑子转得快，眼睛一亮追上去，声音发飘的问道：“宋——宋姑娘！这就......我们就这么走了？”


    宋祈年脚步不停，听到问话，忽然回头冲他眨眨眼：“放心，安稳得很。”她朝魏明迩等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群公子哥的脸面金贵的很，总不会满大街嚷嚷自己被女人揍得哭爹喊娘。”尾音勾着促狭，“刚才看我揍他们，痛快不？”


    身后的哀嚎还在断断续续飘过来，曾一珩攥着拳头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嗯，痛快！”


    “这就对了！”宋祈年拍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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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得这样出恶气！什么执棋者布局者，老娘拳头硬就是硬道理！不过，”她忽然收了笑，语气认真：“你们记住，这事若捅出篓子，你们尽管往我身上推。”


    “这怎么行！”傅斯年终于开口：“分明是我惹出的祸端，怎能让宋姑娘替我担着？”他上前一步挡在宋祈年身前，背脊挺得笔直，倒有几分平日没有的执拗。


    可这副凛然姿态下，理智与情感正在胸腔里反复拉扯。被怒火熔断的理智此刻正丝丝缕缕重新接拢——由宋祈年抗下这事是最最周全的处理。可道德感却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心口。


    更要命的是，心底某个角落尖叫着对对方的认同感：方才拳头落在柳岁聿脸上时，那股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快意是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


    “没什么不行的。”她眼神清亮如寒星，“我宋祈年做事，要么不插手，插手了就不会缩头。而且”用拇指抹过鼻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山人自有妙计，他们啊，闹不起来的。”


    见傅斯年还想说什么，她干脆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这不是怕你们夜里睡不着觉么？”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戏谑的笑意，“我说的呀，不过是万分之一的可能罢了。哎呀，别想了，走了走了，吃糖糕去！”


    糖糕到底还是没吃成，刚进城门，宋祈年就看到自家的马车停在路边。


    “糟了！”心尖猛地一沉，暗叫不妙。


    “吁——”马嘶声里，她几乎是滚鞍而下，走到车边时脊背已绷得笔直，声音软得像刚出笼的糯米团子：“母亲怎么亲自来了？”


    傅斯年与曾一珩对视一眼，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见过宋娘子。”


    马车里的贵妇人也笑着回了礼。


    待两人的背影消失，车厢里的声音骤然冷下来：“还不进来？”


    宋祈年脖子一缩，活像被拎住后颈的猫崽，方才那泼皮纨绔的气焰散得一干二净。她扒着车辕的手指节发白，磨磨蹭蹭爬上马车时，声音闷得像蚊子哼：“娘......”


    “呵！”宋幼苡冷笑一声，从略乱束发，到痕迹斑斑的骑装，心中的气也跟那加了柴的火，越烧越旺。


    宋祈年忙去扯她娘的袖子：“娘~~~~~”


    宋幼苡一把夺回自己的袖子，“跟你说了多少次，少跟傅家那小子来往，你偏要左耳进右耳出？”


    祈年又去拉她娘的衣摆，“娘，我知道错了！”


    “错在哪里？”


    “不该……不该不听话，还跟傅斯年去打马球……”


    “什么？”宋幼苡声音陡然拔高，惊得车帘都颤了颤，她霍然坐直身子，鬓边金簪随着动作簌簌作响，“你们竟去打马球？！”


    祈年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上，在母亲的怒视和连声质问中，她缩着脖子支支吾吾，总算把马球场上的事讲了个大概——只是学乖了，最后打架的环节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漏出来。


    车外，驾车的王大听着车厢里时高时低的动静，打了个寒噤，悄悄将脑袋往衣领里缩了缩——大娘子生气的时候真的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