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鸢就这么直直摔倒了地上。


    15岁……


    他不愿回想自己的15岁。


    那是灰暗的、阴沉的一段回忆，笼着痛苦的雾，每次回想起，雾气都会钻入程鸢的身体，侵蚀他身体的每一寸。


    辛然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跪在程鸢身边，紧张地喊程鸢的名字，却始终没有触碰程鸢。


    顾栩尧看着躺在地上的程鸢，皱着眉头问：“他出故障了吗？”


    辛然磕磕巴巴地说：“他、他不太好，怎么办，之前没有这么严重的情况。”


    阮阮在旁边翻了个白眼说：“装什么，我不就碰了他一下，至于吗？”


    辛然愤怒地看向阮阮：“都是你！”


    辛然手足无措时，顾栩尧在程鸢的另一侧蹲下，向程鸢伸出了双手。


    辛然惊呼：“你做什么？不能碰他！”


    “我带他去医疗室。”说完后，便将程鸢打横抱起，站起身来。


    顾栩尧的神情过于严肃认真，以至于辛然忘记了继续阻挠。她看到程鸢垂着胳膊，头靠在顾栩尧肩膀上，昏迷不醒的样子，立刻认可了顾栩尧的决定，喊道：“医疗室在右边，我带你……”


    顾栩尧打断她：“我知道，他刚刚给我介绍过。”说完便抱着程鸢大步走了出去。


    ——


    周围都是幽暗的，昏沉的，程鸢像被塞到了一个狭小没有光的地方，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身体被固定住了，纹丝未动。


    程鸢变得恐慌，大声地喊辛然，喊城主，喊地下城每一个阿公阿婆的名字，但没有人回应他。


    他开始剧烈地挣扎，但四肢被绑带死死固定在床上，他没有办法。


    像15岁时一样。


    忽然有滚烫的雨落到了他的脸上，他好奇这里怎么会有雨？雨水又为什么是热的？


    “程鸢！！！”


    程鸢猛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的是辛然满是泪水的脸。


    原来是她的眼泪滴到了自己的脸上。


    辛然：“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好多了……”程鸢手艰难地撑着床想要坐起来。


    “没事就好，你刚刚很不安稳的样子，吓死我了。”辛然擦干泪水，说，”别急着起来，再休息一会儿。放心吧，阮阮已经被关到反思室了，晚上才能放出来，他一整天没饭吃呢。你的活儿我也帮你干完了，说真的，事情真不少，累得我直不起腰。”辛然将一份饭递到程鸢手里，“饿了吧，快吃快吃。”


    “谢谢你，小然，明天你的事情我替你干。”程鸢打开盖子，发现饭盒里的食物丰盛了很多，不只有土豆和甜菜根了，还有蘑菇和玉米。他疑惑地看向辛然。


    “放心吃吧，你已经两顿没吃了，而且你的十八岁生日要到了，这是厨房张姨偷偷给你加的餐。”辛然眨眨眼。


    程鸢眼眶有些热热的，笑着说：“谢谢。”顿了顿，他问道：“顾先生呢？”


    “哦对了。”辛然忽然想起什么，“你还要谢谢顾先生呢，你晕倒的时候我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是他把你抱……”


    辛然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忽然停住了，偷偷看程鸢的脸色。


    程鸢说：“我知道，是他把我带到医疗室来的吧。”


    “你知道？！”辛然有些惊讶，“你当时不是晕了吗？”


    “还没彻底晕过去。有一点意识。”


    “小程子，我知道你不喜欢，但当时情况紧急，而且我真的拦了，没拦住……”


    “没关系。”程鸢摇摇头，顿了片刻道，“其实，不知道为什么，他接触我的时候，我没有那么反感。他身上有些凉，虽然是肌肤的触感，但更像是……”程鸢皱起眉，形容不出那种感觉。


    “当然不是肌肤的触感啦。小程子，你认识他吗？”


    程鸢摇摇头。


    “让你平时多看点外面世界的消息。”辛然一副嫌弃的样子，“顾栩尧，是大名鼎鼎的仿生人！”


    “他是仿生人？”程鸢回想顾栩尧对人类的态度，又想起他救了自己，皱眉道，“可仿生人不都是……”


    “你也很惊讶吧，大部分仿生人只会拿我们消遣取乐，可他不一样，他对人类很感兴趣呢，听说还会专门研究人类。”


    “那他来地下城……”


    “他是和来和地下城做交易的朋友——就是他旁边那位来的，听说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人类聚居地。”


    程鸢想起顾栩尧那些很日常的、有些奇怪的问题，点了点头。


    “所以说啊，怪不得阮阮急着要跟顾先生走呢，甚至和你发疯。”提起阮阮，辛然又愤愤不平起来，“顾先生带你走就好了，气死这个阮阮。”


    程鸢笑着摇了摇头。顾栩尧已经离开地下城，而下次见又不知是什么时候。很显然，不管是他还是阮阮，都没有机会了。


    他回想起顾栩尧冷冰冰地向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握手，回想起他们平和地在地下城里闲逛，回想起他躺在顾栩尧怀里还有意识的那几秒……


    他不敢奢望顾栩尧带走自己，但也会克制不住地想，如果真的能和他走就好了。


    程鸢容貌出众，从小时候起，就有很多人说他白净漂亮，说他长得乖，那时他会红着脸说谢谢。


    但从很久之前，他就明白了长得好看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事。美貌会给他带来赞扬，也会带来灾难。


    就连现在，程鸢也几乎可以料到，他的容貌会给他带来什么。


    大概率是，被某个仿生人看中，带回家玩弄取乐，甚至是侮辱折磨。


    “小程子！”


    程鸢被辛然打断思绪，看了过去。辛然从身后掏出一个盒子递给程鸢，程鸢打开，从里面捧出一个小狗木雕。


    辛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木雕是她亲手做的，又很凶地要程鸢一定保存好，程鸢感动得眼眶湿润。他很珍惜这一刻，如果可以，他真的很希望能够永远停在这一瞬间。


    但不过是奢望。


    ——


    18岁的第二天，程鸢便被编入了歌舞组。


    歌舞、杂耍、书画、手工……这些技能每一个地下城的人类都会，而到了年龄，便会被编入小组以便交易，分组并不固定，后续也会进行调整。


    程鸢因容貌出众，先进入歌舞组是意料之中的事。


    表演的地方在地下城的最上层，是位于地上的那一层，程鸢没去过几次。


    乘坐电梯时，程鸢一直很低落，缩在角落里不出声。


    “别担心，其实没什么，今天只需要跳五场就可以回来吃好吃的了，我们分组的伙食很丰盛呢。”


    有一个看上去比程鸢大一些的男生，轻声安慰程鸢。


    程鸢点点头，笑着说谢谢你，笑容格外明媚灿烂，那个男孩一晃神，笑着说：“怪不得你会进歌舞分组。我叫孟理，是本组的负责人。”


    “我叫程鸢。”


    程鸢的声音软软的，前面又有几个人回头了。


    有一个女孩很兴奋地说：“你就是程鸢？你是被特许18岁才出来做交易，然后不能身体接触的那个人对吧。我知道你，我叫安瑶，你好你好。”


    孟理皱眉回头，喊道：“安瑶！”安瑶双手捂住了嘴，可怜兮兮地看孟理。


    程鸢倒不是很介意，笑吟吟地说：“你好。”他笑时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微微挽起，看上去又乖又可爱。众人安静了一瞬，有几个女生小声议论道：“真的好好看。”电梯里格外密闭，所以再小声也听得到。


    程鸢有些不自在，眨了两下眼，浓密的睫毛扇动，又引起一阵窃窃私语。


    安瑶松开了捂着嘴的手，说：“你是紧张吗？不用紧张啦，一点都不难，那些仿生人只是想看人类跳舞，跳成什么样无所谓，我们学的那些就足够应付他们了。不过你长得这么好看……”


    安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程鸢知道她的意思。


    可能会有仿生人看上自己，当场将自己买走。


    程鸢的神色又黯淡了几分。


    孟理说：“不用担心，直接买下一个人类需要很多资源，几乎没有买人类的仿生人。”


    安瑶应和道：“对啊对啊，我们很贵的！”


    孟理：“一会儿你就站到后排，不那么容易被看到。”


    程鸢：“真的很感谢你们。”


    程鸢放松了很多，跟在成员们身后上了台。台下坐满了仿生人，一舞结束齐刷刷地鼓掌。


    舞蹈动作很简单，但这是程鸢第一次表演，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难免紧张，手心都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丝。他紧了紧拳头，跟着大家走进后台，等下一场演出开始。


    安瑶还在围着程鸢夸他很棒时，孟理被叫了出去，很久之后，满面愁容地回来了。


    “怎么了？”安瑶问。


    “程鸢……”孟理低沉着嗓音，表情有些不忍，“有一个仿生人，对你很感兴趣。他身边还带着别的人类，但对那人类实在很差……我尽力劝阻了，可他还是不肯放弃，说等一下来这里见你……”


    “什么……？”程鸢脑中轰得一声，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