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开下门，我来送饭了。”


    昏沉幽暗的建筑里，一个少年正逐个敲开吱呀作响的笨重铁门。


    每个铁门上方其实都有监视窗口，但都被用纸或者破布覆盖上了，门外本该挂着铁锁的地方也空空荡荡，只有里面的人才能锁门。


    少年身上的浅灰色卫衣和牛仔裤，已经有些褪色发白，但十分干净，始终有淡淡的皂香。


    他正低头取篮子里的饭，额前的头发垂下遮住了部分眉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格外乖巧可爱。


    “婆婆你的饭。”程鸢递出一份盒饭，笑吟吟的，眼睛格外明亮，“记得趁热吃。”


    “小鸢真是辛苦了，都怪我们这些老东西走不动路，害你每天多跑好几趟……”


    “一点都不辛苦。”


    “小鸢啊……”婆婆顿了顿，说，“你是不是还有几天就成年了？”


    程鸢一愣，笑意散去了几分，沉着嗓子应道：“嗯……”


    婆婆满脸关切：“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程鸢垂下眼睛，喃喃道，“如果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就好了。”


    婆婆叹了一口气说：“婆婆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也舍不得你，可你的模样，难免会被……哎，若不是那件事，或许你已找到了真心相许的姑娘，那样的话就不用……”


    程鸢提着篮子的手紧了紧。


    婆婆继续说道：“……是我多话了，其实小鸢你也不用太担心，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程鸢仍垂着眼睛，默默点了点头，看不出是否真的认同婆婆的话，但他抬头时脸上的低落已一扫而空，笑吟吟地说：“婆婆，我先走啦，还有好几份饭没送呢。”


    婆婆忙笑着与程鸢道了别，可程鸢转身后，婆婆脸上流露出了担忧。


    科技飞速发展，到22世纪，经历两次重大节点后，人工智能已取得了重大突破，所具备的功能与种类越来越多。


    可人类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追求极致的真实感，试图从仿生人身上找到意识与情感，终于，在一座以仿生人为特色的古代主题乐园中，压抑已久的仿生人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抗。


    那时因环境污染与资源枯竭越来越难以维系平衡的人类，根本无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反击。


    自此，人类与仿生人地位相易，以仿生人为主的时代正式到来。


    程鸢所在的地下城，主要以与仿生人进行交易立足，是人口数量排第三的人类聚集地。


    演出、手工作品、实验对象，甚至是一些灰色产业，只要仿生人给足资源，地下城可以做任何交易。


    城中规则十分明确，满16岁就成为商品，为大家谋利，而奔波一生丧失行为能力或年迈的成员也不会被抛弃，因此地下城的人口一直有增无减。


    程鸢，因为勤劳能干，被城主特许交易年龄推后至18岁，他向来与城中每一个人交好，大家自然也同意。


    可这特许的两年，转眼就要结束了，程鸢今后的道路不知到会通向哪里……


    “小程子！”


    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程鸢的低落，他向声源看去，看到了他最好的朋友，辛然。


    程鸢扬起笑脸，打招呼：“小然。”


    “怎么了？感觉你心情不是很好？”


    “我……”程鸢被看穿，也就不在硬撑，笑容散去，“还有几天我就要成年了，我心里没底。”


    辛然也有一丝怅然，她想拍拍程鸢的肩膀以示安慰，却被程鸢躲开了。


    辛然的手落了空，却没有生气：“对不起，我又忘记你不愿意与人接触了。”


    程鸢摇摇头。


    “诶呀，没关系，我们小程子长的这么漂亮，肯定不会被拿去做实验的，最多就是唱唱歌跳跳舞，你等我几个月，等我满16岁，我们一起给仿生人演出，到时候还能一起去外面玩呢！”


    程鸢抿唇，挽着嘴角笑了。


    “小程子，”辛然顿了顿，说，“万一你受欺负了，一定要回来告诉我们，地下城这么多人，肯定帮你出头！”


    “谢谢你，小然。”程鸢认真地说。远处有人喊程鸢，程鸢匆忙道别，“我要去帮忙了，我们之后再聊。”


    程鸢拎着空篮子飞奔进后厨，却还没有飞奔向未来的勇气。越接近18岁生日，他越惶恐不安，他不停地找活干，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让自己忘记残酷的现实。


    可是最终的审判总会到来，甚至提前找上了他。


    在他成年的前一天，辛然还在兴奋地和他规划如何过18岁生日时候，有两个从未见过的人闯入了程鸢的视线。


    程鸢一眼就看到了走在中间的那个人。


    他个子很高，比程鸢见过的大部分人都要高，穿着正装，身型挺拔，程鸢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鼻梁高挺，轮廓分明，此时正微微低头听左边的人讲话。


    程鸢看得有些呆愣，他从没见过长得这样“标准”的人，任何一处细节完美无缺，感觉像是精雕细琢的作品。


    辛然的声音打断了程鸢的思绪：“你看，城主亲自陪着呢，这两个人肯定不简单。”


    这时程鸢才发现，“标准人”左边的正是城主，在向“标准人”介绍着什么，他们身后还跟了一个穿着休闲装的男人，左顾右盼地打量地下城。


    程鸢：“是地下城的新居民吗？”


    辛然不认同：“你见过哪个新居民是城主亲自引着参观进来的？”


    程鸢回忆了一番，确实没见过。


    那三个人忽然停在了离程鸢他们很近的地方，程鸢有些好奇，向前走了两步。


    辛然压低声音在后面喊：“喂！你去哪！人家讨论正事呢你别添乱啊！”


    程鸢只是想看清楚些，没想到下一秒先被城主看到了，城主向他招招手：“程鸢，你来的正好，过来一下。”


    “……我？”程鸢指着自己。


    “就是你，快过来。”


    程鸢下意识地回头看，但辛然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去。


    “顾先生，这是程鸢，您先跟着他四处参观一下，我们稍后汇合。”“标准人”顾栩尧点点头，城主和另一个人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你好……”这个顾先生实在太高了，站在程鸢面前像一堵墙，很有压迫感。


    “你好。”顾栩尧声音格外低沉好听，他向程鸢伸出了一只手。


    程鸢看着那只手，纠结了很久，还是下不去决心，说：“对不起顾先生，我……”


    “没关系。”顾栩尧看上去毫不在意。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与其说是程鸢带顾栩尧参观，还不如说是顾栩尧带着程鸢。程鸢一直跟在顾栩尧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没到一个新地方，才主动开口介绍说一句“这是厨房”，“这是活动区”之类。


    顾栩尧偶尔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他们是不是一起吃饭？多久洗一次澡？有什么娱乐活动？


    程鸢一一耐心回复，有顾栩尧时不时提问，此行倒也没有那么沉闷。


    期间程鸢偷偷看了顾栩尧好几眼，但从他身上找不出任何瑕疵，完美，疏离，冷峻，一丝不苟。


    “顾先生。”


    顾栩尧停下脚步，回头看程鸢。


    “你累吗？我们已经走很久了，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程鸢一边说，一边偷偷换站姿的重心让脚底没那么酸。


    顾栩尧摇摇头：“我不会累。”


    “哦……那你体力真好。”


    顾栩尧点点头，转过身准备继续参观，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你真的是顾栩尧？”


    是同在地下城居住的阮阮。他和辛然一样，也快16岁了，但程鸢和阮阮并不熟，因为他好像总是很忙的样子，忙着给自己裁衣服，做发型，他总说自己一定要过上好日子。


    而且，他好像不太喜欢自己。他看向程鸢的眼神总是阴森森的，也总爱与程鸢抢东西。


    辛然说那是嫉妒，总叮嘱程鸢离他远些。


    “你好，我是顾栩尧。”顾栩尧照旧伸出一只手。


    阮阮与顾栩尧握完手，并没有立刻送开，而是将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双手捧着顾栩尧的手说，楚楚可怜地看着顾栩尧说：“顾先生，您来地下城，一定是想带些什么回去吧，不如看看我吧，我快16岁了。”


    程鸢愣愣地看着阮阮，有些迷茫，他不知道阮阮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顾栩尧拒绝道：“对不起，你不太合适。”


    阮阮甜美的笑容有一丝裂痕，但他仍不放弃，整个人都贴了上去，说：“我很会打扮自己，而且我会的很多，绝对能让您满意……”


    顾栩尧坚定道：“对不起。”


    阮阮仍不松手：“我真的不可以吗？”


    顾栩尧将阮阮推开至一定距离，看向了程鸢说：“我们接着参观。”


    阮阮精神状态彻底松垮下去，表情从不可置信、震惊，逐渐扭曲，扭成了愤怒与不甘的样子。


    程鸢点点头。正要离开时，阮阮扑了上来。


    “是你？凭什么是你！就你也配？！全地下城，最不配和顾栩尧走的就是你！！”阮阮疯了一般撕扯程鸢泛白的白色卫衣，全然不顾形象，哭喊着，“凭什么你这个贱人可以在地下城留到18岁？？凭什么顾栩尧选的是你？凭什么人人都喜欢你？凭什么！！”


    程鸢被拽得站不稳，而且阮阮和他有太多肢体接触了，他有些晕，快要呼吸不上来了，胃部更是一阵阵翻滚，只能一边抵抗阮阮的动作，一边紧闭眼睛平复。


    阮阮仍然在大喊，不过这次看向了顾栩尧：“你选他？？你知道吗，他是整个地下城最脏的人！他15岁的时候就被他爸卖了！他……”


    程鸢脑子里一阵嗡鸣，他眼缘发黑，心跳如擂，呼吸也格外急促。他已经腿软到站不住了，整个身子向下瘫去。


    现在：你体力真好……


    之后：你体力能不能别这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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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