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空白答卷


    夏末的蝉鸣像是粘稠的糖浆，糊在青屿一中的空气里。高二（3）班的教室像个闷罐，老旧吊扇徒劳地搅动着湿黏的空气。数学老师陈秃顶——本名□□，但没人记得，他捏着厚厚一叠月考卷，脸色阴沉、走进教室。


    “这次月考，某些同学的表现，简直是对数学这门神圣学科的亵渎！”陈秃顶的唾沫星子在透过窗户的光柱里落下，他“啪”地将一沓卷子拍在讲台上，最上面那张，干净得刺眼。


    那是沈刎的卷子。除了姓名班级，答题区一片空白，连选择题的涂卡区域都干净得像刚拆封的试卷。


    “沈刎！”陈秃顶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近乎尖利的喊声，“站起来！解释一下，你这张比脸还干净的卷子是什么意思？啊！觉得自己是Omega就可以为所欲为？还是觉得转学过来就能搞特殊？还是看不起我？”


    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一个身影缓缓站起。沈刎很高，身形却很单薄，宽大的校服松垮地罩在身上，愈发显得清瘦。他低着头，细碎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唇。周身散发着的疏离感，像一块沉在深潭里的冷玉。


    他没有解释，只是沉默。这种沉默比顶撞更让陈秃顶火大。


    “哑巴了？行！我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陈秃顶怒气冲冲地走下讲台，几步冲到沈刎桌前，一把抓起那张空白卷子，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我让你交白卷！让你给我装清高！”他双手发力，就要把卷子撕碎以泄心头之愤。


    “嗤啦——”


    纸张撕裂的刺耳声音响起。就在卷子被撕开一道大口子的瞬间，一股极其清冽、冷锐的气息猛地从撕裂处逸散开来！


    那气息宛如初冬清晨凝于松针之上的霜，恰似被碾碎的薄荷叶刹那间迸溅出的清香，带着极强的穿透力，顷刻间驱散了教室里汗味与青春期信息素交织的味道。前排的几位Alpha同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几位敏感的Omega则捂住后颈，猛地望向气息的源头。 。


    是沈刎的信息素！极其纯粹的、带着冰棱质感的气味！


    陈秃顶的动作僵住了，撕卷子的手停在半空，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具压迫感的信息素惊了一下。他虽然是Beta，感受不到信息素的等级压制，但那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也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沈刎依旧垂着头，身体微微绷紧，几近难以察觉。他置于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起苍白。泄露的信息素仅爆发了一瞬间，恰似被强行塞回瓶塞的溢出之水，迅速收敛、消散，快得宛如一场错觉。


    但教室里瞬间的寂静和几十道聚焦的目光，证明那不是错觉。


    陈秃顶回过神，恼羞成怒更甚，他猛地将撕成两半的卷子揉成一团，狠狠砸在沈刎脚边：“滚出去！走廊站着！好好反省！放学交一千字检讨！一个字都不能少！”


    纸团滚落在沈刎脚边，沾上了灰尘。他没有弯腰去捡，只是沉默地转身，动作有些滞涩，像是关节生了锈，从后门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那股残留的、若有似无的冷香，却在闷热的教室里盘旋不去。


    教室前排靠门的位置，一个一直趴在桌上、摊开的漫画书盖着脑袋补觉的男生，懒洋洋地抬起了头。他有一头微卷的、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栗色头发，睡眼惺忪，左脸颊还压着漫画书的印子。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顺着眼角流下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他叫郁泠。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成绩吊车尾、整天睡不醒的Alpha。


    没人注意到，在沈刎信息素爆发的那一刹那，郁泠盖在漫画书下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当沈刎沉默地走出教室后，郁那双刚睡醒还带着水汽的眼睛里，懒散褪去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锐利的探究，飞快地扫过门口，然后落在了滚到自己脚边不远处的那个脏兮兮的纸团上。


    走廊寂静空旷，唯有尽头窗户透进的光线洒落其中。沈刎倚靠在冰冷的瓷砖墙面上，微微偏头，将后颈腺体所在的位置转向避开可能存在的视线方向。衣领遮掩下，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泛着金属冷光的条形码疤痕。刚才信息素的意外泄露，让疤痕下的旧伤隐隐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他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的阴影，隔绝了窗外过于耀眼的阳光，也挡住了教室里隐约传来的咆哮声。


    他需要绝对的平静。空白卷子，是他维持这份岌岌可危的平静，所必须支付的代价之一。


    教室里的郁泠，趁着陈秃顶背过身在黑板上狂写公式发泄怒火时，脚尖不动声色地往前一勾，那个沾满灰尘的纸团便悄无声息地滚到了他的椅子底下。他慢悠悠地弯腰，假装捡掉落的笔，手指一勾，纸团便落入了掌心。


    他展开皱巴巴的卷子，看着那一片刺目的空白，指尖在沈刎名字那工整清冷的笔迹上轻轻拂过，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带着点玩味的弧度。


    窗外的蝉鸣，似乎更聒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