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济世》 大令元年,初春。天显异象,流空飘雪,染白了幽魔两界。之后,从极之渊便出现在魔幽两界上空,它就像一个有形的结界用自身的煞气压住了幽魔两界的煞气,变相地护住了人界。
从极之渊护了人界十八年,这雪也就下了十八年。
大令十八年春,雪停了。世人都言神的庇护到了期限,人界的太平日子到头了。大家纷纷远离与幽魔两界的接壤之地,那是一座荒山,山名兰溪。
有古藉所载,兰溪山人世世代代遵循山训守护山下人。
当然,那言传了几千年的守护现如今已是大家的茶后谈资。
传言兰溪有山主,山主会在亲传弟子及冠之年让其接受兰溪山的考验。
考验内容众说纷纭,有人说山岚千幻,试炼随缘而变,也有人说万道归同,试炼亘古不变。
兰溪山除了山主亲传弟子,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修士。
兰溪有山规:过山测者,留,记外门弟子。
登了山的那些外门弟子虽比不上上修界的那些名门修士有天才地宝,可他们人人天赋极高,因为兰溪山灵力充沛,适才修炼速度亦是极快。
世人皆言,那是上苍赐予兰溪修士的无上恩典,以山训为契,以道心为凭,永世恪守,方成其德。
茶馆一如既往的热闹,小厮手拿铜壶跑腿吆喝着,说书先生折扇一拍,端的是一副投入之态。
午后的吃茶闲人也实多,一些未曾听过这段说书词的人听得投入,说书先生毫不忌讳地讲着延续千年的美谈,他们便也成群结队的在底下窃窃私语。
当然,也有几个急性子的,高声问道:
“那这兰溪山后来怎么样了!”
说书先生又端出一副耐心神秘之态,先抬手捻了捻花白的胡须,而后才悠哉悠哉地道:“客官莫急,且听我说。”
“这雪停之后,兰溪山就叫人给烧了,大火连绵不绝,烧了三天三夜呢!谁也不曾想到这荒山居然还能烧这么久!也亏了山上早已无人居住,不然这得造多少杀孽啊!”
众人听及此皆是松口气,一人又道:“那这是谁烧的啊?”
说书先生卖着关子,颠了两下手中的折扇,叹气道:“还能是谁,今个儿不还住在从极之渊吗?”
众人闻言又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
“哎哟,又是他啊!”
“不过那从极之渊不本来是护着人界的吗?”
“那本就是极阴极煞之地,那护着人界的说法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哩!现在一听简直是荒谬至极。”
“没听说那从极之渊如早就吞了幽魔两界啊?那渊主现在统领着两界,这十二年来,连上三宗都不轻易去剿杀那个邪乎地方。还护人界?不来糟蹋人界就是人家仁至义尽喽!”
“可这么多年也没见从极之渊的人出来作乱啊?”
“人作乱还自报家门?难不成人是傻的?!”
众人不禁连连附和。
雕花木栏间隔出一方清净地,二楼雅座处,倚着位红衣胜火的郎君。
金丝流云腰带间悬着枚霁青环佩,随他倾身动作漾出泠泠清响。如瀑墨发垂落肩头,几缕青丝不经意滑落胸前,倒衬得那含笑的眉眼愈发风流。
他指尖轻叩茶盏,饶有兴味地听着楼下说书人将当年旧事说得天花乱坠,眼底浮起几分无可奈何的悦色。
"想不到,时隔多年,我的名气依旧这么响亮。"
肖以洛摇头轻笑,盏中茶汤映出他微扬的唇角。
他来到这个异世界已有二十多年,当年壮世之举逼得他最后去了从极之渊。
算下年月,这渊主也已做了十二年有余。
他与这个世界融洽地很好,要不是偶尔吐出一两句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话来,他都快以为自己本身就属于这里了。
下面的说书先生又开始讲起了他当年如何血洗幽魔两界,终至渊主的故事。肖以洛是个不怎么记事的主,当年的事他竟也只能记起个大概,诸多细节,倒不如听民间传闻来的有趣,便也津津有味的听着。
正听到兴至之处,立在他身侧百无聊赖拨弄羽令的白羿却突然俯身耳语道:“渊主,从极之渊传令说有人擅闯归墟之境,我们的人不敢贸然进入,现在……”
肖以洛眉梢轻挑,眸中带笑却未显笑意,只懒洋洋道:“回去瞧瞧。”
白羿看着肖以洛的笑不禁身体一颤,每次看到渊主如此,便是有人要倒霉了。
归墟之境内。
擅闯者负剑立于幻雨林中,他身穿鲛线织的月白玄衣,双目用白色丝带遮着,银靴踩在刚落下的杏叶上,发出轻响。
肖以洛捏诀来到归墟之境的幻雨林时,那一袭白衣在一片金灿之中格外惹眼,他抬脚就往那边走去,步子迈的闲散,不像是气势咄咄地来杀人,更像是酒足饭饱后的散步。
走过一半后他望着面前越来越让他熟悉的背影,闲散的步子轻微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初。
他提剑来到那人身后,将剑架在那人颈项之上,轻笑出声:“来我禁地的人,可没有活着出去的。”
那人似乎并未在意项上之刃,只闻声转身,未语。
原本背身而立时,肖以洛只瞥见一截素白颈子隐在青丝里。
待他转身时,三寸天光恰掠过杏林,将那条横系在眼上的白绫照得透亮,明晃晃扎进视线里。
肖以洛脸色忽的一沉,而后佯装不经意地打探道:“你眼睛怎么回事?又被门中人欺负了?”
擅闯者的身份有点出乎意料,那还是他身为名门修士时结识的师弟,落云峰的楚清,字为漓飖。
肖以洛见楚清面露疑色,还未看真切,那疑色又随即慢慢化开。
楚清沉默半晌,抬手碰了碰白绫,道:“近来惧光,便这样了”。
语罢,有风穿林而过,掀起绫子末端三寸,露出眼角下隐隐而显的那颗红痣,艳如朱砂点注。
肖以洛微微皱眉,将剑从楚清颈项上放下来随手扔在地上,只见那剑一脱离肖以洛的手就化作了一根枯枝,掩入杏叶之中。
楚清感受到他的动作,“你对来你禁地的人都这么客气?”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过气息却稍有不稳。
肖以洛断了思绪,继而答了面前之人的疑惑,“你,是第一个在这与我说上话的人。”
毕竟,他并没有与死人谈天说地的癖好。
随后他扬起嘴角,又加了句,“是不是很荣幸?有没有被我感动到想哭?”
楚清未语,肖以洛自顾自地继续道:“你一个人来此所为何事?”
总不能是来与我叙旧的。
楚清道:“受人所托,前来刺杀。”
肖以洛有些惊讶他回的如此直讳,危险的眯了眯眼,道:“就派你一个来杀我?”
“嗯。”
肖以洛展开流萤扇,凑近楚清掩面低声故作委屈道:“漓飖,他们看不起我,你也这样?”
肖以洛见楚清一直静默不语,继续故作失望道:“好歹我们相识了这么久,真的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我啊?”
楚清隔着白绫低头注视着肖以洛。
要是以前,楚清这样看着他,他定然会再挑逗几句,惹得楚清怒极亮针才觉得有趣。
如今肖以洛望着那条素白绫带,总觉得满腹戏谑都成了打在棉花上的拳头。
从前楚清被他逗急了,那双秋水眸冷眼横过来时,总含着几分薄怒,眼尾一挑便漾出粼粼波光。
如今白绫覆目,倒像给一册活色生香的话本子硬生生蒙上了素绢封皮,任他如何妙语连珠,也再瞧不见内页里生动的眉批墨迹。
不过片刻,肖以洛竟被自己的念头逗得失笑出声。
他向来如此——但凡见着楚清,唇角便不自觉要扬起三分;但凡觉着有趣,那笑意便再藏不住分毫。
楚清依声问道:“在笑什么?”
肖以洛忍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没笑,只是有点怀念你给我翻白眼的样子罢了。”
楚清雅剑覆霜,冷冷清清的立在自己面前,这正经模样看得肖以洛心下发痒,不说几句实在对不起自己。
肖以洛心满意足地看了眼楚清绷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后,才又开口道:“行了,瞧你气的这样,难道我说错了?你敢说你没对我翻过白眼?”
楚清别过脸不再对着他,肖以洛看他如此偏不依他,直接转了身又对着楚清,道:
“不答就不答,使什么性子?我说,就你现在这样子怎么杀我?难不成是上三宗傻了,居然派你来?”
当初两人拜入沧岚派时,楚清在落云峰便资质平平,而自己却是难得一遇的灵域体,可广吸天地灵气,修为不说是直上青云,也是甩了同门不知多少师弟的。虽说二人并不是师出同峰,但在沧岚派时他还是颇为照顾这个别峰师弟的。
肖以洛知道楚清的性子,冷的很。虽说他当时也是刚来到这个世界,但三言两语便能与周围的人打成一片。
偏生这楚清独独例外——分明生着张白玉似的脸,眉目间却总凝着霜色,活像尊冰雕的菩萨像。
后来偶然间遇到楚清被同门师兄欺负,顺手帮了一把后他善心大发,就想带着这个小孩一起,平日没事便逗逗“菩萨”,在沧岚派也不算无聊。
而他这一逗,就是六年。
楚清淡然道:“没使性子,不会来刺杀你,嗯,他们是傻的。”
楚清的声音拉回了肖以洛的思绪,肖以洛见他句句有回应还惊讶了一番,他将折扇一收,敲在楚清额头上,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当时在峰上与你怎么说的?该偷懒就偷懒,多得是人想出任务,也用不上你。”
转念一想,如今他不在楚清身边,那楚清定然是被迫无奈才来出任务的,不过,这不应该啊……
肖以洛瞥了一眼楚清,在他眼里,楚清依然是那个需要自己从清峰院赶去药肆居保护的别峰师弟。
见楚清张口欲说些什么,他已经换了个话头,继续说道:“我现在名声烂成这样,也亏你敢来。”
楚清脸色苍白,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见楚清沉默如古井无波,肖以洛也不甚在意,就只是看着他,狐疑地眯了眯眼,下一刻就着楚清的肩膀就是玩笑地一拍。
谁知这一拍竟如折了玉山将倾,楚清身猛的一晃,当即倚剑半跪在地上。肖以洛见他这副模样,立即扣住对方的手腕将人捞了起来,指腹触传来的寒意激地他心头一跳。
肖以洛皱眉问道:“你们派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扣着手腕,魔气已经往上探去。
虽说自己并未主修过医术,不过看也是能看出些名堂的,寻常修士灵脉如江流奔涌乃是常理,此刻掌下却似触到将冻未冻的溪水。
灵力时断时续,分明是重伤未愈之兆,但好在灵脉似乎并未受损。
刚刚他只多看了几眼就觉得不对劲,楚清的脸色太差了。
以前倒是常常打趣楚清像块冰,现在竟还真的成了这样。
肖以洛没再过多停留,不顾阻拦地将楚清往背上一背,便捏诀回了从极之渊。
临渊殿——
临渊主殿极具奢靡,玉香竹石以养灵之效而闻名,价值上千灵石,而主殿的内卧之中嵌满了这种养灵石,卧床用青鸟丝羽为帐,铺的是百年一匹的冰绸丝。外殿用玉黑色的梁架着四方,外周镶着淡红色的赤金,给人一种魔宫的邪意。
可偏生主殿外围又种着百簇木槿,白花花的一片,紧簇地挨着,像是给那黑红色的主殿笼上了一层白雾,更显妖冶。
屋外树影婆娑,夜风袭来时沙沙作响,从极之渊像是笼着无尽黑暗,又处在其中。
肖以洛正低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流萤扇,流萤扇在他指尖翻飞,扇骨上镶嵌的夜明珠随着动作划出青色的弧光。
他高坐在灵魔宫的议事殿中,一排排人黑压压地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抬眸百无聊赖,慢慢地说:“可有打听到上修界发生了什么?”
底下跪在靠前方的沈雾忽然动了动,肖以洛道:“哦,幽王可是知道些什么?起来说话。”
沈雾闻声而起,毕恭毕敬地说道:“风清派密室无端起火,凤鸣门上阳宫弟子在追查此事时,牵扯到了沧岚派剑辞峰,故而怀疑到了渊主您的身上……”
风清派如今乃是上修界上三宗之首,而风清派分为四门——凤鸣门、安雅门、金仪门、惠瑞门,其中又属凤鸣门上阳宫实力最强。
而沧岚派则是上三宗第二大宗,其中有四峰——剑辞峰、落云峰、银鹭峰、筱月峰,四峰之中属剑辞峰清峰院实力最强。
而十二年前,肖以洛便是剑辞峰峰主止钰仙尊座下二弟子。世传因嫉妒众师兄弟又急功近利,转而修魔,终屠城烧山坠魔后,被上修界驱逐。
肖以洛自己都听笑了,毕竟这般鬼扯的事竟又与自己有关?
“我所做之事虽都算不上什么好事,但也不是什么脏水都能往我身上泼的。世人不都传,我不是个好脾气的。”
他右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忽然合拢扇面,玉制的扇坠轻轻敲在扶手上,在死寂的大殿里荡出清越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