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虎一手握紧剑，微微颤抖，却装出恐吓的语气大声问道：“你们是…是人还是魔族？”


    他还活着！


    夏梨松开拽着谢苍的手，激动地要朝秦虎走过去。


    “你别过来！”秦虎见人走近，颤抖着挥了挥手里的剑。


    谢苍盯着那把剑，目光深邃。


    夏梨张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你是秦虎是吗？我们是修士，不是魔族，是来救你的。”


    秦虎不信，刚才夏梨躲在人后的样子实在不像个修士，修仙的人都这么胆小吗？


    他又问道：“你们拿什么证明？”


    “陈三溪是你朋友吧。”


    听到陈三溪三字，秦虎有了反应，紧皱的小脸舒展开来，转瞬又因为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他…”


    陈三溪那时因为小解去林子里躲过了魔族，但秦虎一直担心魔族回去后发现了他，把他也抓了起来关到了哪里。


    “他来山上救你迷了路，我们找到他他却死活不回去，一定要找到你后才肯走，我们答应了他一定会带你回去。”


    这番话似乎说动了秦虎，夏梨再次靠近。


    秦虎脸上万分纠结，忽然发现对面那个师姐已经走到了身前，秦虎来不及思考，不知所措地挥起了剑，毫无章法，纯粹是为了保命的动作。


    夏梨却被逼得差点被割到脸，小心地往后退了两步。


    转瞬，手里的剑就被夺去，高大的男人竟然就这么像一堵墙一样出现在了眼前。


    秦虎莫名地感受到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他微微抬头，骤然冻住了。


    ——剑尖就抵在自己额头上。


    那男人像一座冰山里栖息的神灵一样，无情冰冷地睥睨着他，骇人的剑意从那把脱了漆的破剑里像根细针一样，精准又尖锐地直指他的脑门，脑子里仿佛已经感受到那尖锐刺人无处可躲的疼痛。


    他的背后升起冷汗，即使是被那又丑又恶心的魔族抓到这人骨窟里，他都没有过害怕，甚至捡到剑的第一个想法是等魔族回来跟他拼命，大不了同归于尽。


    但是，此刻，他却连手指都动不了，他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这到底是魔族还是早已脱离人间的神？


    那人觑了一眼剑，然后就像扔掉破烂一样将剑扔在了地上。


    好像……根本就没有杀他的想法。


    夏梨见危机解除，又跑过去向他解释道：“你不用怕啊，我们真是来救你的，我们是雾灵派的修士。”


    她捡起谢苍丢在地上的剑，递给了秦虎。


    秦虎愣愣地抱住失而复得的剑。


    夏梨朝他笑了笑，温煦的笑里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仿佛将他这几日的忧愁恐惧都抹掉了。


    谢苍视线跟随着夏梨的动作，包括她脸上露出的微笑，温柔的嗓音从她嘴里流出，哄得倔强多疑的小孩也对她毫无保留。


    怎么对谁都能是这幅……缱绻温柔的样子。


    秦虎几日前被扔到了这个山洞里，这里全是人骨，他本以为肯定会被魔族吃掉，然后再化为这些白骨中的一个。


    谁知魔族迟迟未来，他抱着捡来的剑在无数次细小的微响中惊醒。


    山洞传来说话声的时候，秦虎以为就是今天了，他可能会死在今天。


    进来的，却是生路。


    夏梨朝角落里坐着的秦虎笑了笑，安慰他放心，她拿出手里的“仙仙”向他解释这件法宝的作用，三人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小孩被她哄得眼角泛泪，低低地笑着。


    谢苍瞥见夏梨和秦虎两人脸上的笑意，心里暗含不安。


    山外的妖兽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闻过，而未曾有人记录的妖兽才是最危险的，说明见过它的人都死了。


    妖兽身长约有八丈，动作敏捷，还似有人智，他身上受过的雷刑还未痊愈，再加上身体的异常，谢苍不敢说遇上妖兽，一定能保三人全身而退。


    他抬起眼，面前两人皆是欢欣喜悦的模样。


    罢了，


    三个人不能全身而退，那就两个人。


    谢苍转身淡淡开口：“天一亮我们就出去。”


    这个山洞里全是人骨实在吓唬人，三人打算回到原来的山洞，夏梨临走前合手向这些亡魂参拜。谢苍怕吓着她，没有告诉她他从这些人骨堆上瞧见的事实。


    谢苍最后瞥了一眼，这番数量众多的人骨，不知牵了多少的因果，他一挥手，掌中多了盏长明灯，莲花底座，万年银杏树做的灯油，长明不灭，祈福轮回。


    他轻放在墙壁里的凹槽上。


    夏梨和秦虎很快靠着墙壁睡下，秦虎抱着那把剑不肯松手，即使睡着了也死死抱着。


    夏梨睡不安稳醒了过来，睁眼看到谢苍在石壁打坐。


    听到响动，谢苍睁开眼。


    谢苍的眼睛内像是湖面中央恰恰映着的圆月，夏梨感到平静，好像只要有谢苍在，她就不会觉得害怕，谢苍足够强大，给足了人安全感。


    即使夏梨撞见谢苍受伤时的场景，她也从未觉得谢苍身上有一丝……脆弱。


    她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你还没休息？要不我来守夜。”


    谢苍懒懒地阖上眼说：“不必。”


    如此危险的境地，怎么睡得着，难道靠这两个人吗？


    谢苍烦躁地感受着周围细微的变化，滚落的小石子声都会让他眉头一皱，不敢休息一分。


    “你不要太担心了，明天我也会保护你们的。”


    汀铃一声，轻柔的话语像冰块掉入沸腾的水里，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后，整片水面安静了下来。


    谢苍睁眼去看说这话的人，那人早已闭眼躺下了，带着淡淡笑意柔和地侧卧着，


    朝着他的方向。


    没有平时闹哄哄的样子，竟也有这么安静的一面。


    他并没有把夏梨的话当真，只当她是随口说的，却还是让他平静了不少。


    谢苍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背部靠上石壁，将全身力气卸下。


    不知为什么，这是他身体出现异常后最为放松的一刻。


    夏梨睡醒的时候，谢苍站在洞口下。


    她撑起手臂坐起来，谢苍转头看她，阳光趁机从他的脸侧倾泄而下，衬得谢苍整个人光芒四射，笼罩着一股柔光。


    夏梨忍不住想谢苍他不会是……这个小说的主角吧。


    怎么单独给他开滤镜。


    他沉沉说道：“该走了。”


    森林里依旧是雾气密布，可见度不过两丈，三人悬在洞口探查许久，不见妖兽踪影。


    “趁现在赶紧走。”夏梨赶忙拿出‘仙仙’递给谢苍。


    在夏梨手里总是扭动个不停的‘仙仙’，在谢苍手里却是安静无比，夏梨忍不住拍了它两下。


    “这不是坏了吧。”


    羡仙瞬时缠绕到夏梨打它的那只手上，绕着手腕一圈又一圈。


    夏梨手腕一紧，骂骂咧咧地去掰。


    谢苍轻斥：“好了。”


    羡仙这才松开，转而绕上三人的腰间。


    夏梨手腕上留下红痕，她揉搓着将白皙的皮肤揉得更红。


    谢苍视线停留在那抹红上，心脏牵动着眉头一皱，他撇开眼神，“走吧。”


    三人腾空而起，夏梨一手抱着秦虎，一手扒在谢苍背上，在雾气里面飞得并不快，也许是谢苍有意为之。


    她神情紧绷，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雾气，眼前倏然出现一个庞然大物挡住了去路。


    谢苍反手环着夏梨转身，落到树干上。


    谢苍拔出“龙鳞”，紧戒地看着全貌不明的物体，提防着它发起攻击。


    空气中有浓浓的血腥味，像浴在血雾里一般，呼吸不过来。


    半晌，庞然大物没有动作，三人靠近才发现这正是昨日追赶两人的那只妖兽。


    只是它的身下流了满满一滩血，


    已经死了。


    秦虎松了一口气，抠在剑柄上的手指早已被汗湿透，死了就好。


    他安心地去瞧两人，却见两人神色严肃，面容紧绷着似乎更为紧张。


    夏梨心底的不安已经放到了极大的程度，这妖兽两人都要拼了命才能从它嘴里夺回一条命，但如今，它竟然死了？


    是谁斩杀的？不对，撕裂的伤口不像是剑或者刀那般整齐的伤口，像是撕咬过后的伤口。


    撕咬？


    夏梨一激灵，全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她心底咯噔一声，想去提醒谢苍，两人眼神对上，分明是想到了同样的理由。


    谢苍伸手一揽想将两人带到剑上，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两人身后，出现了那巨大的妖兽，兽掌悬在两人头顶几乎盖住了天空。


    谢苍一咬牙，来不及了，用掌风推开两人，自己拿剑顶住兽掌。


    撕咬是野兽才会有的行为，


    在这森林里能够杀掉这般妖兽的只有更凶猛的妖兽。


    两人撞到了树干上，夏梨挡在秦虎身后，巨大的冲击下她拦腰撞上，痛得晕天眩地的，视线黑掉了两秒。


    待她缓过来却见秦虎一脸惊恐，夏梨循着看过去，着急得立马就想爬起来。


    谢苍正被妖兽压在掌下，单膝跪地，身子不住往下降。


    显然快要支撑不住了。


    夏梨跪起身，痛楚立刻就像闪电般流经半边身体，直冲太阳穴，她身体冷汗直冒，却咬着牙往前跑去，“谢苍，我来帮你。”


    谢苍大喝一声：“别过来！还不快走”


    再不过去你就快死了。


    夏梨充耳不闻，跌跌撞撞地往前冲。


    这时，谢苍旋转身形，像闪电掠过荒原般极速翻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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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鸣长啸，妖兽发出巨大的哀鸣，四根兽指飙出鲜血尽数落下。


    谢苍脚一退，刹住，看向上空里挣扎的庞大妖兽，白衣上沾上了滚烫的兽血，冒着烟气和腥味，他不满地啧了一声。


    夏梨被这突变震住，脚步一顿，满心只有感叹：帅啊！


    原本怀有的谢苍是不是主角的猜想，这下更确定了。


    谢苍转头过来，剑眉上洒上两道血，原本就英气十足的脸更显得凌厉。


    “让你别过来，先走。”


    夏梨着实被他的气势震住了，乖巧地点了点头。


    正准备当个有用的气氛组，给谢苍鼓掌时，一阵疾风闪过，她脸上扬起的笑意骤然僵住。


    ——谢苍在自己眼前猛地被拍到了岩石上。


    被斩断四指的妖兽发怒地吼叫着，用另一只兽掌将谢苍拍到了岩石上，岩石从中心发散碎开，周围扬起一片灰土。


    兽掌移开的一刻，谢苍的身体像晚秋里的红叶一样落到地上，从他的头顶流下泉水一般汹涌的血液。


    碎石被染成红色窸窸窣窣地掉下渣来。


    夏梨在突变下浑身发直，动弹不得，眼前的一切在她眼里不停颤动着，天旋地转地像场未醒的噩梦。


    眼睛变得模糊不清了，她看不清谢苍的样子了，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影子。


    肺里连最后一点空气都像被吸走了，她喘不过气来，意识也变得模糊，只剩下一个恐怖的绝望的念头


    ——谢苍，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冒出的瞬间，她仿佛学会了呼吸，倒吸了口凉气，眼眶里掉落出一滴眼泪让她清醒了过来，猛地冲了过去。


    她嗓子发哑地吼着：“谢苍！”


    妖兽似乎还没报完仇，瞥见弱小的小人自不量力地冲过来，它又一扫，将夏梨撞向一旁。


    夏梨拦腰一撞，血腥味从喉咙里窜出，趴在地上吐了出来。


    妖兽转向瑟瑟发抖的秦虎。


    秦虎身子都在发抖，却还是颤巍巍地举起了剑。


    不行！


    夏梨见他这样子，就知道这小孩要去拼命，但他根本不是妖兽的对手。


    夏梨双手扒在地上爬向秦虎，要阻止他。


    妖兽每走一步，地面都颤上两颤，它走到秦虎面前，张大兽嘴，发出震天的怒吼，秦虎一剑砍到妖兽腿上，却反而震飞了剑。


    他跌坐在地上，妖兽流着口水朝他靠近。


    突然一道红色的影子从妖兽腰间刺过，


    谢苍用尽最后的力气持剑砍向妖兽，逼得妖兽转了向，但它也变得更加狂暴，朝谢苍发出愤怒的吼叫。


    夏梨爬到秦虎身边抱住他。


    那边谢苍已经无路可退，被逼到了岩石前，夏梨与他对视上，


    她心脏都停住了。


    那人的眼里怎么会没有恐惧，但是这么寂寥。


    仿佛知道没有人会去救他了，就这么接受死亡的命运了。


    他看向夏梨的眼神里没有求救的渴望。


    谢苍不希望他们来救自己，他们也救不了自己。


    他习惯了当一个除魔卫道，救世救人的修士。


    好像这是他的天命一样，


    可惜的是他还不够强大。


    有一瞬间他想将夏梨拉过来，和自己一起去死好了。


    但是，他看到那人水盈盈的双眼，泪水像要把她淹没了。


    从来没有人用那样担心的眼神看着他。


    他有些不甘心，夏梨不止对他这样，对赫无治，对秦虎都是这样，若他死了。


    她是不是要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其他人。


    谢苍心里的不甘在疯长，混着体内的浊气快要爆掉了，他吐出一口暗血，冷冷地嗤笑一声，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灵力已经不受控制，没有办法了。


    最后望了一眼夏梨，全身都脏兮兮的，细长的脖颈上鲜红的血痕艳得显眼。


    一点点伤痕这么久都没好，若是真让她被妖兽咬，不知会疼成什么样。


    还是滚吧，滚得越远越好，她对别人怎么担心都好。


    总之，他再也看不见了。


    谢苍睁着眼，妖兽再恐怖的样子也并不使他害怕，他没有任何感觉，他可以直面眼前所有狰狞恐怖的一切。


    他前面两百多年的人生跟妖兽此刻的样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肮脏，失望，令人作呕。


    “谢苍！”


    一抹初春般的新绿忽然占据了自己的整个视野，挡住了面前令人作呕的妖兽。


    那绿色的身影右手反着光，谢苍眯上眼，太刺眼了。


    那是一把剑，剑柄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两个字“顺遂”。


    谢苍微微睁大了眼。


    “你的第一把剑就叫‘顺遂’，它可以保护你一生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