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为了救小孩，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而来。


    谢苍剧烈呼吸着，身后的伤口被扯开，血腥味浓厚地包裹着他，让他整个思绪都陷入了黏稠又混乱的泥泞里。


    ——“我担心你，不行吗？”


    ——“我因为担心你担心得睡不着觉才来救你，不行吗？”


    他本来不信夏梨是来救他的，但是她说出这些话时，他几乎丢失了冷静思考的能力，还未来得及辨别真假，在他心跳如擂鼓的瞬间——


    他就已经信了。


    信得那么轻易，简单。


    他必须将自己藏起来，害怕他的表情会透露他的软弱，让夏梨得意。


    在黑暗里她摸索着靠近他的时候，他清晰可见夏梨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


    但是，没有阻止。


    全身都在紧绷着，微小的肌肉群却在颤抖，心底升起一种隐秘的抗拒和期待。


    他简直弄不明白他到底想怎样了。


    这些纠结和痛苦的时刻在现在的谢苍看来，羞耻地让他愤怒。


    他恨不得杀了过去那个自作多情的自己。


    到底是凭什么会以为夏梨是为了他才来这里的，他其实不过是夏梨“顺便”的善意罢了。


    谢苍脸色铁青，不知是愤怒还是受伤让他脑门上都冒着冷汗，灰死般的惨白。


    夏梨疯狂解释道：“我是来救你的……但也是要救秦虎，我没有骗你。”


    这话一出，谢苍的脸色不见好转，反而越发冷酷地盯着她。


    夏梨被盯得浑身发冷，仔细回想着她又说错了哪句话。


    她确实是想救谢苍也想救秦虎才来的，这样不对吗？


    还是因为太勉强谢苍了？他现在受了伤还得跟她一起去救人。


    “要不，你先回去？”她讨好地将“仙仙”递给谢苍。


    谢苍坐起身靠在山壁上，闭目愤愤说道：“留你在这送死吗？”


    他盘腿开始运气，夏梨自觉这时不能打扰他，安静地抱着双腿坐到一旁等着。


    等了很久不见谢苍结束，身体沉沉地倒在了石壁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月光透过谢苍一掌劈开的洞口，落到洞底的潭水上。


    谢苍还是那一副样子，盘坐着沐浴着月光像一尊古佛，如果没有背上狼狈血腥的伤口，夏梨只当他是在修炼，不会担心他是否还活着。


    她慢慢爬到谢苍身前，轻轻唤了声谢苍，没有回应。


    还活着吧？不会晕过去了吧？


    夏梨举起手指横放在谢苍鼻下，试探着他的鼻息。


    还活着！


    她捂住胸口呼出一口气。


    一抬头谢苍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夏梨见她醒了，眼睛亮起，耸身向前，惊喜地说道：“你醒了？”


    夏梨眼神里的喜悦和担心，一如刚才。


    这是在担心他死了吗？


    他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滑过夏梨的眼角。


    ——没有眼泪。


    心里好像有些失望，他低着头，目光错开，淡淡地嗯了一声。


    夏梨望向谢苍背后，“你的伤要不要紧？”


    谢苍摇摇头，“无碍。”


    他不是因为背后那几颗小石子的伤而打坐修行，不动声色地摸了下胸口，他神色有些严肃。


    胸中灵气乱撞，整个人像被汹涌的潮气吞没了一般，仿佛在混沌中旋转。


    试图以灵力入体查看自己的灵根，却看不分明，如同一团乱麻。


    他只能凝神静气，重新调息，将体内躁动的灵气抚顺。


    身体里的异常越发频繁，已经到了忽视不了的地步，从受雷刑开始，再到迷雾中的药性勾起了许多往事，仿佛每一步都在逼着他扰乱心性，逼着他发疯。


    再加上……夏梨。


    她简直像个炸药，身上连着无数条潜伏着的隐形的引线，像蜘蛛网般将他网罗其中，他自己稍不留意就被她牵着走，一动，心绪就化成灰烬了。


    在这样不稳定的状态下，他刚才硬逼着灵力喷涌而出炸穿了山壁，此刻反噬也来得汹涌。


    他勾了勾手指，灵力微弱到指尖都达不到。


    谢苍被炙热的目光攫住，眼光里的关切烫得人想躲开。


    究竟是怕他死，还是怕他死了没人再能帮她救人？他忍不住去想夏梨要是知道他的异常会怎样。


    谢苍扶着膝盖站起身，夏梨也跟着站起来。“再休息会儿吧，你的伤还没好。”


    谢苍回道：“不是要去救人吗？”


    “但你的伤……”


    话未说完，谢苍广袖一甩，身上已换上了全新的一件白袍，就是和以前那件没什么区别罢了。


    洞底空旷，潭水浅，月影悠悠地晃在其中，两人就凭着这月光沿着洞壁找路，


    幸运的是找到一条隧道，隧道里没了月光，黑漆漆一片。


    夏梨有些可惜地想到跟谢苍吵架时丢失的夜明珠，怕还在那条小路上惨兮兮地发着光。


    倏然眼前出现了一道银白色的光，柔柔地铺满整条隧道，嵌在山壁里的碎石亮盈盈地反着光。


    她看向光源，正是谢苍手上的夜明珠。


    只是……夏梨越看越像她的那颗，难不成谢苍捡起来了？


    “这是我的？”


    谢苍睨了她一眼，没回她。


    从这反应夏梨确定了，真是她的。


    她还以为谢苍懒得碰她的东西，肯定丢着不管了。


    她在谢苍身后呲牙咧嘴，“这不就是……”


    两人这时已经走到了隧道尽头，尽头外又是一个洞窟，只不过这个洞窟没有谢苍打穿的洞口，隐藏在黑暗中。


    夜明珠的光一下充满了洞窟，阴冷异常，让人浑身发抖。那股阴冷不是温度，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颤栗由内而外让人浑身发冷。


    特别是在夏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话就这么僵在了半路，一股鸡皮疙瘩从背后窜上了脖子。


    ——眼前赫然是一堆金字塔般，高耸入顶的人骨堆。


    夜明珠的光阴惨惨地在面前通顶的骨头堆上晃荡着。


    人头骨一层又一层，晃荡在人头上的白光影子显得像是无数人在惨笑着。


    夏梨一个普普通通的二十一世纪公民，遵纪守法，从未见过这般超现实的场景。


    她僵硬的身体动弹不得就像是鬼压床的感受一样，让她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在做梦。


    指头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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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都有冷风灌过，她打了个冷颤。


    这不是梦，这是她穿来的世界。


    这是一本书，但这本书里的残酷之处就这么轰然摆在了她面前。


    这是一个死亡竟如此轻易的世界。


    “这……这……”


    她嘴唇颤动着却说不出话，红润的嘴唇早就变得苍白无比，脚步一点点移动着，似乎想往哪里逃走。


    谢苍看了眼身边人吓惨了的样子，收起了夜明珠，整室归于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夏梨眼前突然变黑，原本还知道那恐怖在自己眼前，现在仿佛四面八方都是，就围绕在自己身侧。


    她害怕地找寻着她唯一可依靠的东西。


    双手摸索着，摸到柔软的衣料后，死死地拽住。


    缩到了谢苍身后。


    谢苍任她拉着自己，感受到那力道里的紧张，问道：“都不是活物，你怕什么？”


    “但是那是……”夏梨甚至说不出那画面，她本能地排斥着去描述她看到的那一切。


    “人骨堆。”


    谢苍话毕，只觉衣袖上的手握得更紧了，身后的热源也靠得更近。


    他莫名地不觉得生气，反而有些满足。


    夏梨凭着谢苍声音来源，抬头朝他望着：“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谢苍在黑暗里也能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没了平常的灵动，现在里面全是不安和恐惧，突然又有些烦躁，“魔族修行，自是有许多恶心的用人修炼的法子。”


    夏梨恍然大悟道：“那是不是那些消失的路人都是被抓到了这里？”


    谢苍在黑暗里盯着她焦急追寻自己的眼神，心不在焉答道：“也许是。”


    夏梨突然拽了拽谢苍，急切地说道：“那秦虎是不是也被抓到了这里，陨魔抓了他之后就去了村子，被你杀了没来得及回来，你说秦虎会不会还活着？”


    谢苍不抱希望，这里的环境凶险，一个小孩如何能存活下来。


    夏梨得不到回答，又拽了拽谢苍。


    谢苍感受着衣服被拽得用力，撇过头，“大概吧。”


    “大概是什么意思？”


    夏梨似乎对这答案不太满意，死命拽着谢苍硬要得到个肯定的回答。


    黑暗里看不见，找不准距离，她只能追着谢苍的声音去拽他。


    忽然红色的火光亮起，两人面面相对，夏梨的脸近乎贴在了谢苍面前。


    两人脸上都流出了怔愣的神情。


    夏梨先回过神来，这山洞里哪来的火光？


    脑海中那些人骨惨笑的样子突然出现。


    是……鬼啊！！


    她拼命地埋下头朝谢苍怀里躲去，拽着他边退边尖叫。


    谢苍稳住身子，拦腰拽回她，低喝道：“好了！”


    他抬起夏梨脑袋，让她睁开眼。


    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后，夏梨满脸通红。


    眼前站着一个半人高的小孩，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剑，像头小狮子一样警戒地看着两人。


    但是……那警戒的眼神里分明还有着“这人在害怕什么，不是傻子吧”的多重意思。


    竟然连一个小孩都怕？


    夏梨真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