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上弦月掩在浓浓的灰云后。


    到了深夜才起了一阵南风，风声呼啸着，带着刷刷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云层后的月亮得已露出些许白辉。


    月光照在红色长巾上，像一条红蛇一样游曳在空中。


    长巾一端被撕碎了，另一端正被一双指节分明的手系在竹竿上。


    系好红巾后，谢苍低声念诀，龙鳞剑身发出短促的啸声，从剑鞘中飞出，悬在了半空里。


    他从屋顶往前踏步轻轻地站在剑身上，动作仿佛漫步花园一般闲适。


    随意低头看了一眼驿站三楼的两扇窗户。


    其中一扇黑色的窗户下有着均匀的呼吸声，


    另一扇窗户……


    谢苍神情一变，眯了眼，狭长的眼睛投出锐利的目光至那扇窗里。


    重新运转灵力朝那房间探去。


    忽然，


    他嘴角扬起一个小弧度，轻笑出声。


    夏梨还真学会了设结界。


    可惜……学艺不精。


    他手上一转，捏出法决像一支箭射向那勉勉强强的结界。


    片刻间，破烂的结界无声地破碎掉了。


    谢苍却猛地顿住——


    屋里没有人。


    他轻挑下眉，疑惑地猜测她那个胆小的师妹深夜会去了哪？


    “你要去哪？”


    意外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谢苍的猜测，


    他顺着声音来源低头看去。


    夏梨跪在房顶上，一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袍下摆，一手抠在瓦片上，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平衡。


    动作笨拙得像个未开化的小妖。


    她仰着头望着他，仿佛在问一个理所应当的事，银色的月光就这么落到她眼里，更显得她天真又无辜。


    谢苍不适得想撇开眼神，面上却不动声色，“放开。”


    “你去哪？你是不是要去山里找陈三溪？”


    谢苍不响，他御着剑往外移。


    夏梨脚下的瓦片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她着急地稳住身子，不安地喊着：“诶诶诶，你别不回答就跑啊。”


    夏梨意识到谢苍要走，赶紧手脚并用就攀上谢苍的大腿，挣扎着爬到剑上。


    “你……放开。”


    谢苍被气得脸色发白，难得卡壳，他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夏梨这般无赖的行为。


    “不放，我要一起去。”夏梨蹲在剑上，余光瞥了眼下空，心都吊起来了。


    她咽了咽口水，双手抱得更紧了。


    “不放？”


    谢苍气出了冷笑，既然如此就受着吧。


    他御着剑加快了速度在空中如闪电般疾行，偶尔穿刺过云层，带起一道白痕在空中。


    皎洁的月光辉色满天，夏梨却没有那个闲心欣赏美景，只闭着眼死死抱紧谢苍大腿，一点都不敢松开。


    谢苍又面无表情地翻身向下，夏梨虽然一直大叫着，却没有放开双手。


    谢苍无可奈何，放弃般带着腿上的累赘进了山。


    两人落到山脚下。


    谢苍冷冷地甩开夏梨的手，踏下剑身，嗖的一声，龙鳞就自觉回到了剑鞘里。


    只剩夏梨脚下突然没了依靠，直直瘫倒摔到了地上。


    夏梨虽然摔得有些疼，但在贴到地面后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安全感。


    她贪恋地躺在地上不肯起。


    “你不是要找人吗？还不走。”


    夏梨眼见谢苍没有等她的意思，已经走出点距离了。


    她愤恨地爬起身，在谢苍身后挥了一拳。


    但凡打得过你，我……


    但打不过，


    她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人后面，走了有一个时辰，都只是在山林里打转。


    她安安静静地跟了很久实在忍不住了，追上了谢苍，


    开始在他耳边碎碎念：“我们去哪儿啊？这里也太黑了，没有那种夜晚照明的东西吗？”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有颗夜明珠。


    “哦，我有来着。”从空间里拿出夜明珠照亮了路之后，


    她又开始继续碎碎念，


    “往哪走啊？你没有一种可以寻人的法器吗？或者找条狗呢？指南针总有吧，别迷路了。”


    谢苍偏头不理她，只是继续走着。


    夏梨矮了一截，看不见谢苍表情，


    就不死心。


    又跳到另外一边去跟他说话：“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谢苍停下脚步，胸口起伏剧烈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满是戾气烦躁地盯着夏梨。


    周围的空气像沸腾的水一样，不安地躁动起来。


    夏梨察觉到不正常的变化，鸡皮疙瘩骤起，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这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好熟悉。


    像是第一次见面谢苍释放出的灵压，差点让她心肺破裂的那次。


    出于生存本能，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对不起，我不说话了。”


    周围的灵气缓和下来。


    谢苍瞧着眼前人无措的样子，双手抱着夜明珠呆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知道她是害怕了。


    但用不了多时，这人又会忘了，又会毫无自觉地蹬鼻子上脸。


    好像她的记性只长了三秒。


    几个时辰前才警告过她，这么快，她又忘了。


    像块膏药一样又黏了上来。


    到底样怎么做才能让她滚远一点？


    对她狠一点，只会乖一会儿。


    对她不狠，立马就会贴上来。


    她每次贴近的行为都让他很烦躁，整个人像在极度的寒冷中分不清到底是热还是冷。


    他迫不及待想甩脱这种感觉，这快把他逼疯了。


    他无奈地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记吃不记打？”


    谢苍的语气没有那么严肃了，让她没有那么紧张，“他们说我不记仇。”


    夏梨说这话的原意是想告诉谢苍，她原谅他之前的行为了。


    尽管他试图掐死过自己，但是谢苍夜晚偷偷进山的行为，其实是觉得危险，想撇开两人，自己一个人进去救人。


    发现自己误会谢苍的一刹那，夏梨心里的愧疚远大过了恐惧和愤怒。


    但谢苍似乎没理解到这层意思，他哼笑着斜睨了夏梨一眼，眼里全是不信。


    夏梨问他笑什么，这时突然传来了一声野兽的嚎叫。


    夏梨下意识地自动跑到最安全的地方


    ——谢苍身后。


    嚎叫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夏梨惊恐地环绕四周。


    发现声音好像是从南方传过来的，她一手指着那个方向，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谢苍，“那里！那里！”


    谢苍无动于衷。


    声音渐渐平息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夏梨心有余悸地问：“那是什么声音？”


    谢苍视线紧扣在被攥紧的衣袍上。


    果然，又蹬鼻子上脸了。


    “风声。”


    夏梨摆摆头，“怎么可能是风声！你不觉得像野兽吗？还是魔族？”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有遇到过真正的魔族。


    所有关于魔族的知识都存在于曾经读过的小说里，于是她自顾自在脑子里脑补了很多魔族撕开人吃内脏满口鲜血的模样。


    想象太过于生动还打了个冷颤。


    仿佛是咬到了自己身上。


    那肯定好疼啊！


    还好她还有系统的buff，死是死不了了的。


    但要是……


    魔族要吃自己，内脏也能重生吗？


    这个不会死的buff到底是怎么操作的？


    夏梨脑子里闪过自己几百种死状，跟魔族比起来，大概还是谢苍更安全点。


    至少他一定比自己更嫌弃那种血腥的死法。


    想着又往谢苍身上贴近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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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瑟缩在身后。


    胆小，无能，软弱，黏人，虚伪还有莫名的善良，甚至会躲在想杀自己的人身后。


    说什么不记仇？


    你不是答应了西南人要杀我吗？


    邪苍不知为何对她的每一个样子都烦躁不已，


    他甚至希望夏梨还是以前的那个比较好。


    这样，他可以恨得轻易点。


    这个夏梨太让人心烦了，他严厉地指出：“身为雾灵派弟子，怎可如此畏畏缩缩。”


    夏梨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被教训后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就承认了，“啊？我打不过！”


    “疏于修炼。”谢苍目光沉炽，“你如此懈怠，魔族残暴不通人性，他们现身之时就是你的死期，你等着我来救你吗？”


    谢苍句句有力，神情极其严肃。


    夏梨被人一通骂，脸上突然就因羞愤而红了。


    说得自己很不思进取一样。


    心中霎时有些委屈，她又不是出生在这里，来到这个世界也才一月不到，


    为什么不能怕魔族？


    她有些恼羞成怒：“难道所有的魔族都是坏人吗？”


    夏梨记得小说里的反派即使知道自己是魔族，一开始也没有黑化。


    而是在被人冤枉了之后才彻底对雾灵派失望黑化的。


    由因至果，若没有人辜负了反派，他也不会黑化，不能说魔族就全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赫无治也是魔族，但他就是个好孩子。


    若是谢苍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下一个他要杀的是不是就是赫无治，夏梨有些气不过，怒视着：“你难道就没有杀错过魔族吗？没有杀错过人吗？”


    谢苍视线变得冷冽，止不住的杀意在眼底显现。


    他知道夏梨在提长乐村的事，人人都怪他杀了那个陨魔。


    但不杀，死得就是全村的人。


    有没有人相信他，他杀的确实是魔族。


    他不可能认错。


    村民怪他，师门上下也怪他，夏梨也怪他。


    他们都是一样的！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谢苍，你在期待什么？


    谢苍呼吸乱了，胸腔内一片混乱，他忍不住对自己愤恨着。


    忍不住声音大了起来，“是又如何？”


    他胸中的灵根躁动着，挣扎着，像在火焰熔浆中炙烤，但他尽力压制着，控制着自己胸中的反常。


    谢苍道：“我能救他们，你能吗？靠你还是靠那个灵根都长不出的小师弟？”


    “赫无治没有灵根，他也自己爬上了雾灵山，他什么都没有，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身后有个宗室家族帮你过’仙门‘吗？”


    夏梨着实是被激上了头，她之所以看小说时对反派如此共情，就是因为知道反派什么都没有，没有机缘，没有金手指，没有人帮他。


    就跟她一样。


    凭什么！


    凭什么弱小的他们就该被看不起。


    凭什么他们不能有被善待的机会。


    夏梨喘着粗气，盯着谢苍，她还是第一次敢吼谢苍，全身都在发抖。


    谢苍哼笑一声，他觉得好笑，宗室家族？


    他比之赫无治又好到了哪去？


    赫无治还有个肯无条件信他，为他说话的人。


    那人就站在他面前。


    ——在他的对立面。


    这个事实让谢苍更加烦躁。体内的灵根终于撑不住，在光滑的表面裂开一条缝，黑紫色的魔气瞬时逃匿出来。


    谢苍目光隐隐透出攻击之意，看得夏梨终于从刚才的勇敢里清醒过来，


    她遍体生寒，忍不住往后退。


    谢苍朝夏梨走过去，


    他想把那个人从对面拉过来，


    ——拉到自己身边来。


    就在他抬起手的瞬间，夏梨脖子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有了过去的经历她下意识就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