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废墟与寒流
作品:《烙印时光》 滨江的雨,不知何时又密了起来。冰冷的雨点敲打在私立嘉和医院高层神经内科诊室巨大的落地玻璃上,蜿蜒流淌,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模糊了外面霓虹迷离的璀璨夜景。窗内,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纸页翻动时带起的微尘,凝成一种沉重而窒息的静默。
简姝坐在冷硬的塑料检查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霜雪中不肯轻易折腰的细竹。苍白的光线从无影灯泻下,映得她本就近乎透明的肤色更像初冬新雪,带着一种一触即碎的脆弱。琉璃色的眼眸,此刻盛满了诊室外流淌进来的、被雨水晕开的光影碎片,清澈之下是看不到底的荒芜。她交叠在膝上的双手,指尖冰凉,微微蜷着,像是想抓住什么,又深知什么都握不住。
苏珊深吸一口气,手指用力按在打印出来的MRI胶片上,光滑的表面留下清晰的指痕。她看着对面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喉咙发紧,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在肺腑间滚动后,才带着滚烫的沉重被挤出来:“简姝…报告出来了。不太好。”她顿了顿,几乎无法承受对方眼中那片沉寂,“脑干区域…弥漫性胶质瘤,高级别…IV级。”
她艰难地吐出那个冰冷的医学名词,眼神紧锁着简姝:“位置太凶险,无法手术全切。以我们的技术和现有资源…积极的治疗,包括放疗和靶向药物,乐观估计…可能还有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苏珊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带着职业的冷静也无法完全掩饰的沙哑和遗憾,“恶化速度…会很快。得尽快安排你入院,制定方案,不能再拖了。”
空气死寂。窗外,雨声淅沥,是这逼仄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墙上挂钟秒针移动的滴答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一下一下,清晰无比,敲打着那早已预见的、残酷的倒计时。
简姝的目光终于从虚幻的窗外夜景收回,轻轻落在那张黑白胶片上。冷光源下,那片不规则蔓延的、侵蚀着脑干的灰白色阴影,像一条盘踞在生命中枢的毒蛇。一年…一年半?没有想象中天崩地裂的恐慌,没有撕心裂肺的恸哭,只有一种更深、更冷的平静从废墟的最深处浮起,冰封了所有可能的波澜。
她抬起眼睫,琉璃色眸子里映出苏珊忧切的脸,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弧度还未成形便已凋落,像从未出现过。“苏珊,”她的声音极轻,带着一丝雨夜的凉气,却又异常清晰,“谢谢告诉我实情。”指尖无意识地碰触了一下冰凉的胶片边缘,立刻像被灼伤般收回,“但入院…先缓一缓。”
苏珊愕然,眉头瞬间拧紧:“简姝!你……”
“我知道情况有多糟,”简姝打断她,语速依旧缓慢而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治或不治,对结果…影响不大。”她顿了顿,微微吸了口气,那气息浅得如同叹息,“我不想…那么快就躺在那里。也不想…”她侧过头,视线再次投向雨幕中模糊不清的城市轮廓,“…惊动任何人。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她的目光穿过雨水和夜色,投向的方向,赫然是矗立于城市天际线之巅、那栋在雨夜中依旧亮如星辰的地标建筑——傅氏大厦。不想惊动的“任何人”是谁,不言而喻。窗外的雨丝斜斜掠过,在她沉静的琉璃色眼瞳里划开更深的寂灭。
滨江市金融中心的顶端,如同悬浮于云雾之上的孤岛。傅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隔绝了城市所有的喧嚣与尘土。这里空气恒温、恒湿,弥漫着淡淡的雪松木与昂贵皮革混合的味道,是绝对掌控者呼吸的领地。
傅承聿靠在宽大的意大利定制座椅里,侧脸线条利落如同最精密的切割。他微微垂眸,指节分明、骨节处微微发白的手指握着一支沉甸甸的万宝龙镶钻钢笔,流畅而极具力量地在铺展在红木桌面上的最后一页收购文件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傅承聿”。三个龙飞凤舞的汉字,每一个顿挫转折都透着刀锋般的锐利与不容置疑的份量。笔尖划过特制的纸张,发出低微的、不容置疑的沙沙声。
“傅总,世腾收购案的所有法律和财务障碍全部扫清了。三天后的签约仪式,流程已经复核确认。”站在办公桌前三步之遥的林磊,身姿挺拔,语调如同精密仪器报出的数据一样清晰沉稳,将手中的平板电脑再次核对完毕。
傅承聿“嗯”了一声,头也没抬,目光落在刚签好的名字上,似乎在审阅那墨迹未干的力度。几千万的并购案尘埃落定,在他眸底深处没激起半分涟漪,只余一片掌控全局后的、冰原般的漠然。“明早九点,管理层会议重点,我要看到未来三个季度东南亚市场渗透的细化可行性报告,不是框架。”
“是,傅总。”林磊迅速记录下指令,声音没有一丝迟疑。他微微抬眼,视线飞快地从男人那张英俊迫人却毫无温度的侧脸上掠过。短暂的停顿。一丝极其细微的、游移在职业理性之外的犹豫,在他干练的眼底滑过。雨点此刻也开始敲打着这扇三百六十度俯瞰城市的巨幕玻璃窗,声音被高效能的中空结构削弱了大半,只剩下沉闷而规律的律动。
“另外…”林磊的声音比刚才放低了半分,却依旧维持着不偏不倚的专业,“夫人她…最近去过几趟嘉和医院。”
他终于说了出来。傅承聿握着钢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住了一瞬。他依旧没有立刻抬头,但眼角的余光已经沉冷地扫了过来,像一道无形的探照光打在林磊身上。
“检查…哪方面?”傅承聿的声音平稳无波,辨不出喜怒。
“没有明确的信息,是神经内科方向。”林磊快速补充道,“是苏珊医生的号。但…”他斟酌着措辞,将观察到的情况提炼成最精炼的情报,“夫人最近…似乎格外偏好独处。画廊那边的工作几乎暂停了。司机那边反馈,夫人只让他送到医院附近路口就下车步行,不要他等。晚餐也几乎不用阿姨准备,说是在外面吃。”
他的汇报点到即止,却精准地将一份异样的平静铺陈开来。夫人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无声无息退潮的海岸线,只留下冷寂的沙滩。这反常的静,对一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男人来说,就是一种需要解码和排除的变量。
窗外的雨幕模糊了城市尖锐的轮廓,也模糊了办公室内骤然降低的气压。
钢笔被傅承聿轻轻搁在价值不菲的文件上,发出一声轻叩。他没有问更多,只是缓缓地、带着某种无形的威压抬起了头。那双深邃如古井寒潭的墨色眼瞳,越过宽大的桌面,沉沉地落在林磊脸上。里面没有疑问,只有一种猎鹰锁定目标时纯粹的、穿透性的审视。雨点敲击玻璃的频率似乎加快了,仿佛成千上万的细小鼓槌敲打着紧绷的寂静,让这俯瞰众生的孤高之地,也无声地渗入一丝冰凉的水汽。
滨江雨夜的寒流,无声无息地,正浸透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冰冷的宣判在城市的低处悄无声息地落定,而高处那俯瞰一切的眼神深处,寒冰凝结般的疑窦刚刚开始无声碎裂,冰冷碎片的边缘,是即将被触怒的掌控欲发出的无声厉芒。命运的齿轮,已在冰冷的雨夜咬合,发出无法逆转的第一声艰涩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