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折柳曲

作品:《且团圆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含糊不清。


    兰溪也没有再问,只是回头看了眼还在低头看琴谱的郁娘子。


    江策吃完,才放下筷子。


    郁娘子放下琴谱,站了起来往里间走去,她的声音隔着画屏传来。


    “我要小憩一会儿,你出去走走或者去别处吧。”


    平平静静,没有亲近,也不冷淡。


    可是无论如何,江策还是挺高兴的。


    就好像小时候他生病,母亲虽也是淡淡的,可是会坐在他床边,给他喂药,给他做玉露团。


    “那我到时候再来和您一起......”他断了一会儿,才说了后面几个字。


    “一起回家。”


    江策打起门帘出去,他脚步轻快,背影都能看出十分高兴。


    兰溪又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不是每一次都那样疏离冷淡,她教他识字、读书、音律,会让人照顾他的饮食和起居,定时让人给他做衣裳。


    也会在江策去凉州的时候,写信,寄东西。


    每月一封,很准时。不会多,也不会少。


    那是她的责任,所以不温情,也不温暖。


    郁娘子淡淡道:“我自知,不是他想要的母亲模样。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那时太年少,只觉得自己还没有成长,就突然做了母亲。直到现在,这么年过去了,我也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接受。”


    “他又那样骤然离开,徒留我一人。”


    她只觉自己还没有成长,就总是在迫接受,又被迫失去。


    也自知生性软弱,所以干脆逃避。长居佛寺,久住青山,将心都倾注在乐理之上。


    至少,在弹琴谱曲的时候,她是她自己,能够享受平静。


    兰溪暗暗喟叹,湿了眼。


    “娘子啊......”


    她们相伴数十年,从尚在幼时就相伴。陪着她从一个水乡的深闺姑娘,嫁往凉州。


    看着她从一个纯真柔软的少女成为妻子、成为母亲。


    兰溪又怎会不知,她哪有自己说的那样绝决。


    否则那时,旨意刚下。


    江策远在凉州,她回到武安侯府求齐老太太,甚至想要进宫求皇帝撤了这门婚事。


    可是齐老太太问她:“那你是如何想的呢?”


    当时她的回答是:“这不公平,无论是对薛家那个孩子还是二郎来说,都不公平。为什么长辈们的恩怨,要由孩子们来承担呢?若是两人相敬如宾,算是万幸。可若是相互生厌,岂非悲惨?”


    “无论哪一种,都太不公平了。”


    可是齐老太太只是回她:“这不是长辈们的恩怨,是陛下的恩典和心意,没有任何人可以违逆。我们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郁娘子垂下眼,她神情无泪无痕,只是哀伤。


    “倘若没有这道婚约,也许会更好吧。”


    兰溪:“娘子是担心薛姑娘不喜欢二郎,还是二郎不喜欢薛姑娘?”


    “有区别吗?无论哪一种,都是痛苦的。他若不喜欢,只怕会闹出许多事来。他若喜欢,但那个孩子不喜欢他,就会重蹈覆辙。”


    兰溪只能安慰她:“还有些时日呢,娘子怎么尽往坏处想呢?”


    郁娘子没有说话,兰溪替她放下幔帐。


    良久,才从幔帐深处传来叹息。


    “但愿吧......”


    另一边的薛婵与程怀珠走过古旧红墙,高大的刺柏枝叶繁茂,落了一地深浅不一的影。


    程怀珠不停地说话,安静祥和的路上就只有她清脆如珠的声音。


    “我早就找寺里师父问过了,咱们现在呢顺着这条青石路往上走,就有一座凉亭。从山上有一条小溪,周围都是杏花,据说有好多年了呢。”


    光林间鸟雀清啼,青森幽凉。


    两人走过跨在水涧上的木廊桥,潺潺流水撞过青石,声色有如环佩。


    “你瞧你瞧,在那呢!”


    程怀珠兴奋地摇了摇薛婵的胳膊,她指着不远处隐在青山中一片白。


    她往前跑去,提着裙摆跨上石阶,一下子就遥遥在上。


    “你们走的太慢啦,快跟上。”


    薛婵被她一路带,带出一身疲惫疲惫。她忍不住伸手扶着树,轻轻喘气。


    “你别走太快,这石阶上滑得很,当心摔着。”


    程怀珠站在石阶上弯腰看薛婵,满不在意:“我才不会呢,倒是你,就该多出来走走。”


    说完,又往上走了。


    待到几人都追上程怀珠的脚步时,已近山腰。


    薛婵有些疲惫,于是跟在几人身后慢悠悠走。


    初桃和云生在她身后边走边采花,两人扯着几根柔软的树枝商量着要编个花篮。


    此时日渐西斜,微黄的日光如水般泄下进古道。


    薛婵抬头,山风拂过她的面颊。


    渐渐的,有乐声穿过破光传林而来,悠扬清澈。


    是有人在吹笛。


    只是笛声断断续续,起初欢快,后逐渐苍凉。又隐隐几分广袤磅礴,似是西北边塞之曲。


    薛婵想要细听,往前走两步,笛声却又越飘越淡了。


    她提裙踩上石阶,有几朵白色的花随风飘落在她的脚边。


    薛婵捡起来一看,微微而笑。


    是杏花。


    石阶走到尽头,右侧是继续上山的石阶,而前方是一片略平的地。两侧树木掩映的空隙处,能见阔远的天以及积香寺的那座佛塔。


    薛婵往前走了几步,听见潺潺流水声。


    她道了一句“我找到啦!”,便先行待人走进去。


    沿着青石板路走上数十步,眼前豁然出现了一条山溪。


    自山上蜿蜒而下的溪流,约两丈宽,落着大小不一的青石。水势略湍,冷清的溪水激荡出素白。


    四周花枝重重交错掩映,花开得繁茂,甚至垂在水面上。


    她在凉亭中坐着,等程怀珠过来。


    此时天渐晚,傍晚晴好。


    日暮的晖光愈发浓烈,金澄澄的光被泼洒下来。


    等了一会儿,身侧低垂的花枝被人拨开,有人下来了。


    “喂”


    “薛婵”


    江策下来时,水边坐着个姑娘,正撑着脸看溪水。


    少女低着头,他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发髻上的珠花在光下亮亮的。


    他一眼就认出是薛婵,便唤了一声。


    薛婵则抬头就瞧见江策站在几步之外,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


    她怎么走哪都遇见他。


    云生上前,一副紧张警惕的模样。


    江策无奈,就薛婵那连言语上的一点亏都不肯吃的脾气,谁还能欺负了不成?


    “别这样瞧着我,倒是我该担心自己若是得罪了你家姑娘,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溪水里了。”


    薛婵:“......”


    她也没作声,只是淡淡道:“二公子若是相安无事,又怎需担心自身性命呢?更何况,我一小小女子,能耐你何?”


    江策走下来,薛婵瞧见他衣袖上有一小片殷红。


    “你这是......”


    “哦,这个啊。”他轻抬衣袖,将怀里的东西抱出来给薛婵看,“是这家伙的。”


    那是一只腿上有伤的兔子,此时已经被细心包扎好,正安静地卧在他怀里。


    江策道:“我本来瞧它可怜,可若是弃于山林又怕被山里的野兽叼了去,所以打算带回家。”


    他伸出手,把兔子抱给薛婵。


    薛婵往后微仰:“既是带回家,给我做什么?”


    江策一叹气:“我手上都是血,想就着这溪水洗洗,劳烦姑娘替我抱会儿吧。”


    见薛婵犹豫,江策又柔声道:“放心吧,我都处理过了,它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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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净的。”


    薛婵伸手接过。


    江策却轻轻将兔子放到她怀里,自己走到水边弯下腰,就着溪水洗去血迹。


    薛婵坐在凉亭中,低头看兔子。


    那是只三色花兔,许是才出生没几日,整个小小一团,正十分安静乖巧被她抱着。


    薛婵轻轻摸着它,细细打量着,那受伤的右腿已经被包了起来。


    “疼吗?”


    江策听着这声轻轻的询问,回过头去。薛婵正低头看怀里的兔子,神情柔和。


    风拂过,似玉雪,吹满头。


    她发鬓上还落了几朵花,于是江策一时失神,不自觉伸手拂去。


    薛婵被伸来的手惊了一下:“怎么?”


    江策顿时有些尴尬,伸出去的手停在薛婵额前,收回去也不是,上手拂花也不是。


    他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道:“你......你头发上有花。”


    薛婵伸手去摸,只掸下来几朵,有的缠在发丝上怎么也没弄下来。


    江策见她手忙,连鬓发都乱了一些。忍不住伸手,快速取下被缠住的花,然后立刻掩入宽大的衣袖里。


    那几朵在他指尖捏着的花,摩挲之下被捻成了小小的一团。


    薛婵抬眼看他,将他看得有些赫然,立刻退了几步。


    “失礼了”


    云生和初桃上前给她弄头发上的花。


    “现在没了”


    “多谢”


    山风吹起了他宽大的衫袖,露出了别在腰上的长笛。


    薛婵:“方才,是你吹的笛子?”


    江策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一旁的青石上。


    “不过是随性一吹罢了。”


    薛婵说:“古人曾写‘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郎君好雅兴。”


    江策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轻轻一笑,“吹得不好,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让你见笑了。”


    他虽这样说,薛婵却不这样觉得,问他,“这首曲子叫什么?”


    江策:“《折柳曲》”


    “折柳相送,思念之音,难怪听起来有些伤怀。”薛婵轻声说了一句,又问他,“这里都是杏花,并无绿柳,怎么会吹起《折柳曲》呢?”


    江策低下头,掩去片刻哀伤的神色。只一瞬,他就又笑起来,给薛婵解释。


    “这首曲子是多年前我母亲所谱,以送我父亲征战西戎。只是父亲去世后,母亲再也没有弹奏过。往事依稀,我记得不大清了,只是凭着残存记忆拼凑出来的。”


    声音从风中传来,又轻又淡。


    “明日,是父亲的忌日。”


    薛婵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触及了对方伤心之处,心下不大自在起来。


    “抱歉”


    江策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过错,不用道歉。”


    他对薛婵轻轻一笑。


    薛婵:“早就听闻大将军十七岁封将,平定西川叛乱,逼天南国退至长平山外。年少得志,肆意飞扬,至今人人称颂。”


    江策却笑了笑,轻轻道:“这些都是世人的评价。身为人子,我却不记得,不了解。”


    薛婵微微一怔,抬头看他。


    “父亲去的很早,我又太小,与他相关的记忆并不太多。记得他会教我练箭,教我骑马,带我去钓鱼。”


    江策站在水边,声色很轻,一部分被激荡而过的溪水淹没。


    “也只有这些了。”


    薛婵站起来,把兔子给他:“天色渐晚,我该走了。”


    江策点头:“告辞”


    薛婵走出几步,又转过身。


    “若是将军在天有灵,见到二公子如今模样,想来也是会欣慰的。”


    江策抱着兔子,看着她,笑意清柔。


    “薛姑娘是这样觉得的吗?”


    “跃马提枪,英姿勃发,难道二公子没有自信吗?”


    她笑了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