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搬家计划》 半夜的时候,安邈被雷声给惊醒了。
房子的隔音性能很差,狂风,暴雨,巨浪,砂石,甚至于不远处矮山上的泥石流,每一种声音都清晰地传进了安邈的耳朵里,混杂着在她的大脑里冲击着她脆弱的睡眠神经。
海边传来了捕鱼船归来的汽鸣声。
安邈的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反应过来之后便立马被巨大的惊喜淹没了。她动作迅速地穿好自己的鞋袜,从阁楼上跑下来,因为跑得太急,脚崴了一下,幸好及时扶住栏杆稳住了上半身,才不至于从楼梯上滚下来,只是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她安抚性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站起来一步步走下了楼梯。
等她穿好厚重的防护服和雨衣时,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吵闹的喧嚣声甚至盖住了天上轰鸣的惊雷。
安邈打开门,暴雨夹杂着砂石毫不留情地砸在她的透明面罩上,她也顾不上擦一擦,只是小心翼翼地手扶着门侧的栏杆关上了门。
几乎平民区的每一条小路上都做了这种用特殊材料做成的坚固栏杆,方便人走在路上的时候不至于被突如其来的狂风给刮走。
安邈紧握着把手,一步步安静地跟在躁动的人群后面。虽然很想见到多日不见的父母,但既然此刻他们回来了,便也没有必要一股脑就冲上去,他们住在沿海的一片矮山旁边,暴雨的天气,砂石横飞,稍不注意就会发生意外。
虽然在如今这个时代,人命并不是那么地值钱,但安邈也不想十五岁就离开这个并不算美好的世界。
渔船已经出海整整一个星期,远远超过了以往归来的时间。
安邈有些担心,又有些庆幸。
平常这种暴雨的天气根本不会有人出门,但这次但凡家里有人出海的,都在第一时间赶了出来。
沙滩上停靠着一艘破破烂烂的渔船,哪怕是在这种昏暗的,下着雨的环境里,安邈也能看到折断的船帆和被风吹塌了的船舱。
甲板上有人靠着围栏,有人坐着,有人躺着。
还有几个人抖抖索索地从船上爬下来。
安邈听到在暴雨中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前面有几个跑得快的已经爬上船的甲板,有些拥抱着久别重逢的家人,有些趴在没有起伏的胸膛上痛哭。
她的脚步不禁加快了些。
安邈走进人群里,四下瞧了一圈,没有见到自己熟悉的面庞。
她忽然觉得有些全身发冷。
她的手指发抖,强忍着又去看那些躺在地上的尸体,还是没有。
安邈松了口气。
所有人都穿着防护服戴着面罩,要认人其实很困难,安邈一个个看过去,终于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是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大叔和他老婆陈桂花。
李友德也是这次出海的人员之一。此刻正被他老婆扶着坐在一块小岩石上。他的腿被坍塌的船舱板砸中,疼得厉害,一时走不了路回家。
安邈跑过去,从后面拍了拍李友德的肩膀。李友德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安邈。安邈捏着衣服的袖口把面罩的污泥擦干净,露出自己的一张脸来,为了防止自己的声音被这雷雨声和喧闹的人声淹没,她尽量地扯着嗓子大声道:“李大叔,你看见我爸爸妈妈了吗?”
李友德原本劫后重生的喜悦在看到安邈的脸后一下子走了个干净。表情也变得十分僵硬。
安邈看着李友德的脸色,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那些暴雨仿佛一瞬间穿透厚重的防护服全落在了身上,又湿又冷。
陈桂花推了一把欲言又止的李友德,语气也十分担心,“是啊,怎么没见安邈她爹妈呢,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男人在陈桂花的催促声中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安邈,我们遇到大型的异变海兽,船破了,你的父母……他们被狂风刮进了海里,一个巨浪打过来,便再也不见了踪影。”
“……”
哗,哗,哗。
那些嘈杂喧嚣的声音忽然都不见了,安邈瞧着这黑夜,还有黑夜里的人,山,海,还有那仿佛永无止境的阴暗天空,像是在看一出无声默剧。
她在那一刻无比的冷静。
有一个巨大的海浪打过来,卷走了一个失声痛哭的女人和她死去的丈夫。
她想,这样的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呢。
从她懂事起,家庭成员便只有爷爷和父母。
因为环境恶劣,人的身体素质变得很差,除去生育率低下的原因,也没有人有精力去养育第二个孩子。
爷爷在她十岁时去世了。
现在,在安邈十五岁的某个夜晚,她的父母也死了。
在这个荒芜的,岌岌可危的世界上,轻轻松松地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安邈想,原来无依无靠是这种感觉。
那些伤心,难过,失落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像海浪一样扑在安邈的心上,最后又无声无息地褪去,只留下一颗常年湿漉漉的心脏。
她在靠近船只的海滩上捧了一抔沙子,安安静静地走回了那幢今后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房子里。
她把沙子装在琉璃瓶里,系上她唯一的丝带,挂在客厅的窗户上。
然后坐在窗边看了一夜的海。
或者应该说,只是看着海的方向。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真正地看到过海洋和天空。
糟糕的环境让她每次出门都需要戴着面罩,而面罩上总沾着黄沙。
小时候的安邈会趴在窗边,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姿势看夜空,看星星,那时她想,她要是生活在某颗星星上该多好。
后来她才知道,能看得见的星星上都是住不了人的,而她,住在一颗别人看不见的星球上。
安邈在清晨睡了过去。
然后在一阵敲门声中醒来。
D35平民区的负责人带着两个中年男人,搬来了一大筐的鱼。他们对安邈简单表示了一下慰问就走了。
死亡是随处可见的。
习惯会让大部分人的情绪变得麻木。
隔壁的陈桂花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糊糊过来,她干瘦的脸上满是同情,毕竟邻居已经做了十几二十年,哪能像别人一样冷漠。
她把碗放在桌子上,有些局促地开口:“安邈,你,你也别太难过了。这日子,日子……”
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安慰,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听不下去,怎么能不难过呢?父母骤然逝去,举目无亲。
以后要怎么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失去父母的小孩,只有十岁以下才能接受政府的补助。
现在可没有什么十八岁成年的说法,也不会有什么未成年人保护法。安邈这样的,也只有自生自灭了。
没有人会好心来收养一个十五岁的女孩。
安邈站了起来,她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那框鱼,哗的一声,溅出一大片水来。她勉强弯了弯嘴角,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严肃和失魂落魄,“桂花婶,你把这筐鱼拿走吧。”
“这怎么行!”陈桂花急忙说道:“你留着自己吃,这些鱼能吃好久嘞。”
安邈摇了摇头,“不用,我不喜欢吃。”
“那,那也不行……”
陈桂花嘴上拒绝着,但声音却弱了下去。
“李大叔呢。”安邈忽然问道。
“啊,他,他啊,”陈桂花提起李友德,语气变得十分地失落,“他的腿被砸伤了,最近一段时间都走不了路了。”
D区没有医院,只有二层的A区有,但他们进不去。腿伤了就干不了活,也不能出海捕鱼,家里的食物不多,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陈桂花满脸的惆怅。
“所以桂花婶,你就把这些拿走吧,我家里还有一些面包,够我吃的。”安邈说道。她家里确实还有一些食物,说是面包,其实只是一种类似于压缩饼干的人造食品,很难吃,但是能果腹,因为安邈从小不爱吃鱼,他父母会把家里捕的鱼拿去三层换些食物给安邈。
陈桂花的表情松动着开始犹豫,“这个,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的,这些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桂花婶,我帮你搬过去吧。”安邈甚至表情温和地冲她笑了一下,“我们一起把框子拖到门口,倒些水掉,这框子这么重,尽是些水。”
“哦,哦,好的。”陈桂花看着瘦弱,力气却大得很,她弓着腰,两手抓着木框边,都不用安邈怎么出力,一下子就把框子拖到了门口,哗啦啦倒了一半水掉。
安邈示意她把鱼拿走,陈桂花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不该拿安邈的东西,安邈却一直脸色平静,跟她说,“我真的没关系。”
说完冲她挥了挥手,转身关门回了屋子里。
那碗陈桂花拿来的糊糊还放在桌子上已经半凉了。
安邈没有去动它。
傍晚的广播自动在橱柜上方响起。
“……卡……好……市民们。”
“今日多云转晴……室外气温49℃,风力11.5级……”
“……出门请携带好防风工具……”
“……”
“……远星-13号即将抵达银河轨道第七……”
“……咔……在这场没有终点的旅途中……我们会始终心怀希望……直至寻找到宇宙深处……”
“……晚安……星空市的……”
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昭示着它的零件已经老旧,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安邈踏出房门,没有穿防护服,也没有戴面罩。
下了一场暴雨,天空短暂地掀开了那层遮天蔽日的沙尘网,露出明亮清新的原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