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乱被抓
作品:《小邪物》 姜央于是在房中支颐静坐。
邪物不喜这样灼目的艳阳,她隐在窗侧的暗影里,日光投落身侧。
她半阖着眼,楼下正堂中烛盏繁密火舌舐动的声响却清晰可闻。
群火掀起热浪,甜而幽浮的香火气萦绕无形。
分明是蛊惑的、勾人食欲的一点香,却莫名惹得她恹恹垂睫,神情渐晦。
姜央略略抬手,腕上剑环沿她冰凉的骨肌滑至半臂。
她懒散歪着脑袋,长发倾泻如砚山流墨,长久凝视那只藕白的、与人无异的手。
指尖毫无预兆地燃起一簇阴森的冷焰。
窗外霎时狂风骤起,浓云蔽日,天光暗落。
山雨欲来。
“饿……好香……”
窸窣繁密的窃语由远及近,幽暗处无数不通灵识的秽物觅食而来。
姜央捺着不耐凉凉撩起眼睫。
这位南境绝域掌万川迷瘴而生的此世最盛之灵临窗而立,指尖雾焰滚滚,映入眸中。
冷雾的丝缕如叶脉般自她发梢裙摆延伸,交错,从窗棂、门缝乃至这座雕画小楼的每一处罅隙间渗出潮意。
尔后暴雪般席卷整座楼馆,致命吸引着诸邪万类蠢蠢而动。
此力阴森,盛大,浩瀚无边。
那点诡秘而蛊惑的甜香被这样至阴却至纯的气息洗刷得星点不存。
絮絮鬼语密密纷纷而近。
整座海滨之城万千邪祟涌动如黑潮,在本性的驱纵下自十面八方朝她而来。
秽力滔天蔽日。
可下一瞬,沉寂已久的折荒剑寒光乍盛,沁着碎冰的符文层层亮起,盘绕在她腕间缓缓运作。
巨大的剑影在她身后无声落成,未闻剑诀,便以破竹之势悍然钉入层岩秽土之下。
镇下诸邪匿尽。
虚影一剑,甚至不曾惊动楼中一草一木。
腕上咒法将她四散的气息收敛殆尽。
窗外云散日出。
姜央侧首,见屋中那道身影正静坐斟茶。
腕上折荒剑静寂下去,他嗓音在四下无声中更清冷遥远:“要做甚么。”
……作乱被抓。
他捻着茶盏起身朝她走近,在这实在算不得宽敞的厢房之内更觉强势而高大。
有凛冽之息掺着极淡的冷香裹挟了她,不似雨也不似雾,只清明如一场真正的人间的骤雪。
是他未尽的剑意。
烛塔的暗香褪尽,这只至阴邪物鼻尖微动,眉眼都舒淡下来。
她复又变回那副安静驯顺的模样,拂袖掩上窗棂,将外头明媚日色隔绝两分。
楼归寂信手把玩着那盏茶,低眸时喜怒不显:“嗅到甚么了。”
这只邪物似乎一早察觉他无甚杀意,作乱被他捉到也全不见甚么忌惮,懒散不成人形。
姜央在他俯视的目光里思索片刻,才慢吞吞答道:“吃的。”
这话没头没尾,却引得他面色微凝。
她嗅到了饲喂邪灵的食饵。
且瞧这模样,大约是十分不中意这味道的。
楼归寂手中茶盏轻转一下,眨眼便消失在五指之间。
他仍保持着捻茶的动作,指腹轻挲着,嗓音低缓:“不许喝这店中之水。”
姜央一时未懂,懵然仰头去瞧他。
那道高而极具压迫的身形却已倏忽不见。
不远处几案上原本古拙质朴的青瓷茶具不知所踪,只余白玉瓶盏沐着莹润的暖光。
他已换了她房中的茶水。
姜央细嗅一下,有与他身上一样清冽的雪意弥漫。
她实在是个随遇而安的温顺邪物。
抬手挡了挡窗下灼眼的午光,化作风雾栖入那张帐幔合拢、隔绝日色的床榻。
打盹去了。
沉眠时偶有一点雾气从她指尖与发梢泄露,又飞快被腕上无声运作的符文稀释一净。
楼下正堂长灯万盏辉明不熄,这二楼厢房中却唯留一支风烛残盏,烧不破漆黑的寂夜。
入夜时分,门外忽而响起笃笃的叩门声。
房中没有点灯,漆浓夜色间幽幽张开一双剔透幽亮的红瞳。
她支着脑袋爱答不理,听门外那声音又笃笃敲了两下。
掌柜晦暗的声线有些许模糊:“宵夜。”
尾音尖细犹如窃笑:“姜姑娘,请用宵夜啊……”
吱呀一生,分明无风,那道门却如活物般兀自敞开了一条细缝。
一楼辉煌的灯火隐约投掷门外,却照不透密匣一样不见寸光的厢房。
掌柜佝偻着背脊奉餐而来,盘中菜色平平却莫名勾人食指。
他竟不再跛脚。
厢房伸手不见五指,掌柜却准确避开茶案与灯架,径直朝那张青帐深掩的卧榻而去。
他双手奉盘,不知从何处伸来第三只枯瘦异常的手,径直探入帐中。
“姜姑娘……”
他切切实实在笑。
那笑低而模糊,却无端教人牙根都酸,从耳廓直往髓骨里钻去。
身后敞开的房门悄无声息间阖上。
最后一寸可视之光殆尽。
房门背后,一道纤伶而微杳的鬼影却幽幽显露。
不知源头的昏弱冷光打在她瘦削的下颌,鲜红的鬼气从衣领间蒸腾而起,沿瓷白的颈、唇角的裂直漫上那双眼睛。
披散的墨发疯长,铺落满地又如影如潮一般朝他涌来。
她学他低笑,连气声都含着秋月风露一样的寒意。
赵掌柜仿佛钉在了原地,冷汗在瞬息之间浸透了衣衫。
他死死压抑着粗重的呼吸声,张口连半个音节都吐得艰难:“救……”
她笑声渐低,又在某个出乎意料的时刻戛然而止。
姜央微偏着脑袋,将这张惊惧万分的面孔收入眼中。
她捕捉到他身上熟悉的、不属于人的气息。
浓雾张开,腕上符文应运而亮。
只是未及运作,那一方迷瘴骤然千倍万倍地浓郁而起,在她身后凝聚如无数妖异之尾,电光石火间浪卷整间密闭的厢房,尽吞秽力。
熟练如家常便饭。
瘴疠收尽,那笼罩满室的浓黑似乎也如薄幕般揭去,月辉皓明满淌窗下。
原来今夜有月。
那掌柜早已软瘫在地,宛如被抽尽了生机一般飞快衰老下去。
鬓发苍苍,横褶满面。
宵夜撒了满地,月光笼罩下满盘蛇蚁与浓褐的污血清晰可辨。
姜央神情倦倦,披着及地的长发赤脚跨出了那道门。
一楼正堂人影攒动。
满堂热闹,却不闻半句人语,唯有粘腻如水声一样的咀嚼进食之响繁密不绝。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黑影密密匝匝围于灯塔,近乎摩肩接踵挤满整座大堂,正纷纷埋头吃得狂热。
烛辉映照,投落一地扭曲畸裂的鬼影。
姜央懒散坐于木梯扶手之上,观摩了半晌,歪着脑袋幽幽问道:“在吃甚么。”
满堂一静。
“人”群诡异地一齐停下动作,仰头望来。
手中、口中皆是蚕食得七零八落的……
灵果?
那股诱人食欲的香浓到透出实质。
姜央未动,眸中却有雾色隐隐翻涌。
身后忽有异动。
原本倒在厢房中的赵掌柜提着灯盏,拖着那只跛足自幽深的梯间一阶阶挪下来。
见她披发坐在扶手上,恰到好处地怔愣了下,慈善道:“夜已深了,姜姑娘当心着凉,还是尽早回房休息罢。”
腕上折荒剑与符文敛尽她的气息。
他像是全未留意到那双红瞳,拱手施了礼便自顾自往账房去了。
再看堂中,空空寂寂,哪有半点人影。
这位不妄海中万邪之主神情莫辨地起身,行动间裙摆拖曳之下瘴雾如莲台乍起。
她似乎,心情不大好了。
沸腾的雾惊起腕上符文大亮,她甫一抬手,肩上却乍有不轻不重的一按。
转瞬景物改换,已在厢房之中。
捉她来此的剑尊一手轻捻着白玉盏,目光遥遥落下。
万劫虚境浩瀚无踪的灵波正流转息落。
房中三人围坐,小水在里间床榻上睡得安稳。
姜央褪去一身鬼相,仍旧红裙乌发,恹恹不爱开口的模样。
她不知缘何没有身为邪灵吞噬狩猎的本能,若非惹上门来,一概是不爱搭理的。
被他捉了回来,便温吞收敛了雾瘴。
岁青收回目光,继续禀告道:“这座城中,近乎家家户户都点着这种饲喂邪物的红烛。”
岁原从法器中取出一枚灵力四淌的透明果实。
那果子只巴掌大,却清晰可见内里包裹严密的,蜷缩的婴灵。
散着于邪物而言极尽诱惑的气息。
岁青暗自扫了眼在场某位邪中至强者,却见她半倚窗台,沐在冷月的光晕里。
不知在看月,还是在看云自城千家万户或明或暗的烛光。
仿佛于她而言,这枚灵胎的吸引力,犹不及窗外那轮皓月。
岁原将这枚灵胎小心收好:“那红烛滴蜡便可结成灵胎,供养邪物,极可能是……”
他面色沉下去,欲语犹尽。
极可能是,以活人所炼。
楼归寂不咸不淡地搁下手中白玉盏,盏中冰魄一样的寒烟袅袅散开,一道佝偻的身影倒映其中。
赵掌柜抬手将那面满是账簿的墙柜轻轻一推,赫然露出一道漆黑的暗门。
他踏入门中,转瞬便没入那漆浓密不透风的黑。
玉盏中秽力浊散,再不能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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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作乱被抓